《異遇》 楔子 相传在远古的年代,某山村里头的年轻男子们,总喜欢到风景优美、波光粼粼的绘湖区去嬉戏玩水、竞争较量,欢聚共娱从日出到日暮。 然而有一天,其中一位青年为了要捡掉落到湖中的鞋子,跳到湖里不慎溺水了。他的同伴们吓得连忙跑回村子里去求救,可惜再度赶到湖畔的时候,周围早已不见青年的踪影,湖面亦是静得没泛半点涟漪,彷彿在这一刻之前的挣扎与惊呼,根本就没发生过。 原本大家都以为青年被淹死了,这场悲剧就到此告一个段落,直到数日之后的某一天,有人发现那个青年全身湿淋淋地躺在绘湖畔,身旁还坐着一位美若天仙般的女子。她上半身裸露的肌肤光滑剔透到宛若水晶雕刻而成,耀眼得令人捨不得移开目光。 然而当视线来到她的下半身,映入眼中的却是一条似海蛇般一路绵延至湖底的冗长躯体。附于其上的鳞片虽然闪着彩虹般的亮丽色泽,但在移动身体时蠕爬扭曲的惊悚画面,更是让人在由衷地惊叹之馀随即又慌然地吞声噤言。 每个人都想救出在这妖怪身旁的青年而从远处朝她丢树枝、扔石子,只见这隻漂亮的人头蛇身美女幽怨地叹息: 「我好心将这个人救起并留在我的家园,给他吃供他住,可是他却一心想要离开那个让他重生的地方,真是太令我失望了。现在我如他所愿将他送回这里,不过代价是他的灵魂他的心,将永不再依存在他身上!」 说完,她就滑入湖中,深深地潜进湖底消失了,留下青年那已然无法自主行动与说话的空壳躯体躺在湖岸上。 后来村子里的人开始议论纷纷、以讹传讹,说什么靠近湖畔的人都会被湖妖所诱惑,然后掉进湖里被湖妖给吃掉,要大家不准接近绘湖区。 不过还是有人不顾家人的劝阻,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换取那种致命的际遇、一睹湖妖绝美的容顏,所以选择自动跳进湖里的年轻男人,竟然还不在少数。 奇特的是,这些在跳入湖中消失了数个月的男人们,最后总会以一副灵魂宛若出窍但身体依然完整的状态被扔在湖岸。 只是就算一个人的身体再怎么健康强壮,在湖中溺毙后即使不被湖底生物给啃蚀个精光,也会被湖水浸泡到烂透吧?莫非是这绘湖拥有什么神奇的保护疗效、维持身体器官不被破坏的祕密?还是湖妖心肠太软,捨不得吃掉那些自投罗网的男人,而让他们活着回岸上? 然而即便活着回到岸上,他们也不过是个神情呆滞、生活无法自理的活死人而已,往后再没人敢尝试跳进绘湖中。 于是关于湖妖诱引吃人的传说,就这样带着几分诡异几分凄美的成分,被眾人半拼半凑地流传了下来。 第一章 搜寻了一下地图上的位置,确认眼前那块印有“郁林”两个大字的指标之后,银戎将地图放到一旁的副驾驶座上,加快了原本行进缓慢的车速,将正在播放ROXETTE的JOYRIDE这首歌的音量调到最大,随之也跟着大声地哼唱起来。 藉着难得的年假跟之前的大学好友一起到郁林去扎营野宿,是银戎早在半年前就已和好友计划好的。从萌生构想到准备就绪,他跟三个任职在不同行业的友人们持续讨论与协调,虽然曾经遇到意见上的分歧与时间上的难配合,不过这些问题到了最后皆都迎刃而解。 拥有佔地六百馀公顷的郁林森林保护区,是在国家政府单位管辖的范围内,区内除了有濒临绝种的保育类动物外,还有为数不少的珍奇高山植物。若非保育人士或是相关维护人员,一般人想要进入得先申请设有重重关卡的入山证,还得检核保证不破坏林区的报告书,既费时又麻烦,届时说不定还未必能够深入到林内最美丽的绘湖区。 相传绘湖区的景色有如仙境一样美丽,湖岸几百种稀有树种渐层林立,野生花的品种少说也有上千种,即使是杂乱重生的野草,也都是别有一番的奇异之美。 当然重点是在那座美轮美奐的绘湖,顾名思义,她就是一座彷彿自那綺丽的图画中现身的梦幻之湖,天水辉映、倒影绰约。 当初阳昇起,她闪耀的金光,就宛如一位身着黄金薄纱的小公主,雀跃地在天空下婆娑起舞。 正午之时,她粼粼的波光,就像穿着一袭镶着碎鑽的透明仙子,在清澈如镜的湖面上飘摇漫步。 夕阳西下的时候,她那随着黄昏渲染而转换色调的夺目光辉,无疑就是一个包裹着神祕面纱、在弥漫着五彩烟雾的湖上频频拋着媚眼的吉普赛女郎…… 银戎就和他的三位好友一样,感觉这位梦想中的吉普赛女郎,在热烈地跟他们招手。 于是一场既天真又认真的野营冒险,就这样成形了。 根据其中一位好友的内幕消息,有一条前人低调透露、不为眾人所知的祕密路径,可以通往郁林保护区的另一个入口。 不过这入口,可不是堂堂被林务局给开发出来的,它只不过是一条经由先前那些入山者阴错阳差、误入歧途所走出来的荒芜小径。 其路径可能因为天候或是环境关係败坏不堪,或者半途中断,但是说不定,也有可能安然顺利地到达绘湖区——总而言之,实地到现场去勘察,胜过所有的推断! 所以银戎将在资讯公司的工作告一个段落,暂缓接案,跟公司请了五天的年假,和好友相约在去郁林山路的某个指示站集合。 驾着这部跟老爸借的RAV4休旅车,银戎将扎营的大型用具放在后车厢,行李背袋则是放在副驾驶座,以便随时需要可以就近拿取。 刚刚确认过地图,银戎估计大约再开个五公里,应该就可以跟好友们会合了。 如果一切的进行都很顺利的话,搞不好今晚之前就可以到达保护区内,一想到这儿,银戎体内的血液就不由自主地奔腾起来,连带着加快车子的速度,像隻脱韁的野马,近几失控的狂飆。 ——忽然间,有隻不晓得是臭鼬还是巨型松鼠般的动物,飞快地自一旁的树丛里跑到路中央,以一种好奇的眼光盯着正要衝向牠的银戎看。银戎为这一幕反应不及,直接反射动作地旋转方向盘,小动物是闪过了,但眼看就要撞上树木,他本能地又将方向盘转向另外一边,却因为车速过快、踩煞不住,整部车在一边打转、一边擦撞林丛的危况下,一路失控衝向山脚下。 一切来得太突然,银戎完全没有多馀的时间去惊慌,面对车子猛然直衝而下的情势,他仅能用力握紧方向盘,试着撞向比较高壮的树木,以缓衝无可避免的重力加速度,希望能够在把伤害降到最低的情况下,安然落地。 不过显然的,他是把情况想得太乐观了。 即使系上了安全带,身体各处仍无可避免地受到了或大或小的碰撞与摩擦,反射性的本能叫喊,和四周弹跳物品的滚落声,在车厢内交织成一曲撕心裂肺的骇人哀嚎。 坠落的尾声,林木顿开,车子虽是以逐渐规则的加速度直衝落地,然而却在最后一个关键的止步上,车头撞上一块巨大的石头,车身瞬间像翻跟斗一样在空中飞转了一圈,尔后以翻覆之姿整个摔落在地面上—— 在坠落的过程中,银戎彷彿看见了跟自己微笑挥别的父母、对此行兴致高昂的好友们、上週才刚对自己表示过好感的女同事、以及前不久还一直盯着自己猛瞧的臭鼬或松鼠? 但实际上,银戎什么都看不见。他可以感觉自己正极力在睁大眼睛欲探清楚周遭的一切,可是前面尽是一片摸不着边际的黑暗。 如果说他已在方才的那场混乱中阵亡,那为何他还能够触碰得到周围车壳坚硬的质感、感受得到身上泛疼的部位,以及听得到那外表近几半毁的车子隐约传来刚才自己尚还轻快哼唱的歌曲: She says: Hello, You fool, I love you. Come join the joyride. Join the joyride…… ~待续~ 第二章 ……阴阳弔诡的天空,曲折绵延的窄径,怒爪张扬的树枝,群魔乱舞的落叶。 古老悠远的气味,虚实不明的声呼,飘忽不定的视野,稀薄迷离的意识…… 利用一鼓作气的力量将最后的意志拉回,银戎霍然从梦中乍醒,在眼前所揭开的世界,不同于方才梦境中的迷幻縹緲,是一个简单质朴的小房舍。 木造的天花板及墙壁、木造的床铺及矮桌、木造的柜子及掛画…… 屋内昏黄幽暗,没有照明,靠的是自外头投射进来的自然光线在撑场。 有那么一瞬间,银戎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误闯了童话世界里的小木屋了? 「该不会还在作梦吧?」 他很自然地坐起身,却发现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做来竟然有如手脚被捆起来了般的吃力。 不要说身体沉重不堪,头也好像遭受重击似的抽痛不已。 银戎难以置信地观察着自己现下的状况,片段的记忆闪过抽疼的后脑,这才回想到一个惊人的事实:他在半路出意外,连人带车地摔落山谷了。 自己会痛、会说话、会思考,表示自己没有死。然而问题是,现在他受了重伤,不但没有跟约好相见的朋友碰到面,还身陷在一个莫名其妙连个电灯都没有的小木屋中—— 他努力撑起身子,翻开身上的被子,这时才看到自己的身上,仅披着一件方便穿脱的长袍,自大腿以下裸露的部位,全覆着一些顏色奇怪的泥浆和树叶,还不时飘散出一股浓烈刺鼻的味道。 「这是什么——天哪!这是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到底是怎么了?」 全身上下不晓得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痛感,和不知身处在何地的恐惧感,让银戎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在一个银戎没有预期那会是一个门的墙面破门而入。 有个看起来似乎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一脸欣喜地走过来,对着银戎的伤势嘰哩呱啦地说了一堆,却没有一句是银戎听得懂的。 「喂喂、你是谁、这又是什么鬼地方?」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银戎直接和他对吼。 「呃……」 对方怔了一下,好像对银戎如此的问题感到意外,随后他清了清喉咙,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外地人?」这回他所使用的,是银戎听得懂的语言,不过腔调却怪怪的。 「我是外地人?那你们是原住民囉?」银戎回想他刚才的用语,大概是他们的母语吧。 「原住民?不,我们是荷阜尔族人!」他直截地否认,并且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我的全名叫萨仕尔齐.坎里亚,你可以叫我坎里就好,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天啊!自己究竟是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银戎在心里不可思议地叫嚣。诡异的木造房子、奇特的姓氏以及听不懂的族语? 话说回来,眼前的男子发色火红、眼色透紫、肤色铜亮、轮廓鲜明,不似东方人的纤细线条,也没有西方人的纯粹粗獷,身穿一种类似标榜特异种族的服装,蓝白相间的样式有如象徵着某种意象或意义。过臀的短袍有个深蓝色的图腾腰带划分其身段,厚实的胸膛搭上两条健硕的手臂,以及那双套着深蓝色皮製短靴的修长大腿,无不散发出一股犹似猎豹的矫捷强劲。 异族色彩非常浓厚的形象,在这个人的身上强烈地突显并且张扬着。 好吧!银戎承认,自己算是被一个隐世的部落族青年给救了。然而当务之急,必然是尽快联络自己的好友们,让他们免于担心,并马上为自己寻找救援。 「我的名字叫银戎。我可以跟你借一下电话吗,坎里?」 「银、戎?」坎里并无直接回答他的话。 「听着、坎里,我想应该是你救了我吧!我先在此谢谢你,不过还是要请问一下,你有没有看到我的背袋,我需要拿我的手机。」银戎期待他并没有偷拿袋里的东西。 「手机?」坎里一脸的疑惑。 「对、手机!」 「背袋?」一样不解的神情。 「对,背袋里的手机!请问可以拿给我吗?」 「什么是背袋,什么是手机?」坎里认真提问的表情,不带半点开玩笑的意味。 银戎回想着自己方才的用字措辞,应该没有哪里说错吧!「就是背袋、跟手机呀……」他再重覆一次。 坎里露出一脸为难的笑容:「背袋、跟手机……是什么东西?」 我的天呀!这傢伙是怎样?现在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他求救似地向四周张望,在这个看起来幽暗復古又构造简单的木屋内,碰到一个不知道背袋跟手机是什么东西的怪异装扮者,他能把它解释为什么现象呢? 银戎并没有打算跟对方周旋在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上。他勉强下床来,硬是想到外头去瞧瞧,可是身体的疼痛,却阻断了他那理所当然的想法,浑身背扛的迟钝感,更是远超乎他原来的想像。在自己这一身包覆着烂泥杂草的皮肉之下,到底是多严重的伤势? 直到他的双脚着地时,他便知道答案了。「啊、好痛——」 脚踝的部分,如果没有断掉,大概也骨折了。 坎里好心地搀扶着他:「你先别急着下床,虽然我已经将你的伤口处理过了,不过要下床走动的话,可能还必须再过一段时间——」 「开什么玩笑,再过一段时间?我怎么可能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我必须马上回去,拜託你让我联络我的家人或朋友好吗?」 「……」 坎里不晓得有无听懂银戎的意思,但是银戎不怎么客气的态度,却让他有些受伤。 银戎发现自己的口气似乎太重,有一点过意不去,毕竟人家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但看到自己凄惨的模样,又觉得此刻事不宜缓——「我想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电话,如果没有的话,可否告诉我哪里有,至少可以让我打到医院去……」 坎里只是跟着覆诵:「医院?」 「天哪!你该不会又要告诉我,医院是什么东西吧?」 看到坎里再度显露茫然的表情,银戎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放弃似地躺回床上。 「抱歉,我没有办法提供你所说的电话、医院什么的,关于你的家人、你的朋友在哪里?我也没有办法告诉你任何的答案,我只知道我将在芦塔倒地受伤的你带回来,我就有责任把你照顾到好。」 「芦塔?」 「嗯、芦塔,就是我发现你的地方。」 银戎闻言眼睛霍然一亮:「真的吗?你在那里发现我,那你还有没有看到车子或是我的行李?」 「啊、车子,我知道车子!」坎里也跟着兴奋地欢呼。 「真的吗?车子在哪里,你可以带我去车子那里吗?」银戎的精神又振作了起来。 「嗯、我知道车子,这个我有听过,是那种很大的铁箱下,装有四个圆轮的东西对吧!」 坎里洋洋得意地形容着,银戎听在耳里却觉得不太对劲:「车子当然是有四个轮子,坎里。我问你,你真的有看到车子吗?」 「嗯,我就是把你从车子里拖出来的,你的身体卡一半在里面,被一条扁扁的绳子绑着,我弄了好久才把你弄出来——啊、不过那个车子……有一点不太一样。它的轮子是在上面,而且只有三个!」 「上面……三个?」按照坎里的说法,银戎不难想像自己的车子,应该已是翻覆惨跌成一堆废铁了吧!「那你还有看到四周有散落什么东西吗?」 坎里诚实地摇摇头:「抱歉,因为你当时流着血,我就直接把你给背回来,其他地面上的东西,我都没有去注意。」 说的也是,救人要紧。银戎为自己先前太衝的口气感到愧疚,要不是坎里,此刻的自己恐怕早已是客死异乡、化尸为泥了。 他静下心来回想自己的遭遇,光着急是没有用的。像他这样残坏不堪的身体,处在这样一个年代不清、时空不明的地方里,看来唯有仰赖眼前这个愿意为自己释出善意的青年,来帮自己恢復了。 「你可以大概的告诉我,我的身上究竟受了哪些伤呢?」 银戎摸着头也不是,捂着胸也不是,无论怎么抚慰自己的伤口,那些不知是从身上何处传来的疼痛,就是无法消弭。 坎里用着带有母语的字汇,解释着他包扎过的那些患部,包含使用的草药和保护措施,细心而又周详,不过银戎却完全听不懂。对他来说,就只有一句话,可以用来形容自己现下的处境,那便是:他受重伤了。 这一夜,不晓得是伤势让他体力透支,还是情势让他心力交瘁,伴随着那股渐渐适应的草药味道,他没过多久便跌入了深沉的梦乡。 《待续》 第三章 翌日清晨,银戎在自然的甦醒之后,看到坎里彷彿算好了时间,在此刻走进来。 「你醒了吗?来,你先把这个吃了,过会我再拿药给你吃。」 坎里手里端了个木盘,上面置着牛奶和麵包。搞什么嘛,原来吃的东西还是一样的嘛!银戎还以为在这个异邦之地里所吃的东西,也会有所不同呢! 看到银戎心有所思,坎里便主动拿起了麵包,送到他的嘴边。「来……」 银戎虽然身覆重伤,但还不致于连拿个麵包的力气都没有,他一把抢过眼前的麵包——「我自己来就行了!」 坎里见状轻轻一笑,其里蕴含的包容与宠溺,使他看起来不似外表那般的年轻稚嫩。 他远远靠在房间的角落,大概是读出银戎的警戒心,只是默默地、静静地站在那儿待着。 「喂、你大可不用站得那么远吧!我有那么兇吗?」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的银戎大声地喊着:「过来床边坐吧!」 得到了批准令,坎里毫无犹豫地就在床边坐了下来,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开心到笑得合不拢嘴。 真是个奇怪的傢伙!银戎一边嚼着麵包,一边提出自己内心的诸多疑惑: 「喂、你说你是荷阜尔族人,应该是讲族语吧,为什么你会说中文呢?」 「嗯,其实我们一开始都不会讲的,只是村长刚好有个外地来的朋友,我们都叫他教授,他教了我们许多的中文字,我现在也还在学习当中,所以有很多的字,我还不是很清楚它的意思……」 「这样啊!难怪你会不晓得什么是背袋、手机,不过你能很清楚地表达你的意思,这样也很不错了。」 坎里的脸颊微微地泛红,「真的吗?那你可以教我那是什么意思吗?」 银戎当然没有异议:「背袋呀,就是一种可以装东西的布料做为袋状,把它背在后背或是侧掛在肩膀,这样出门带东西就很方便。至于手机嘛,就是——」 「我的意思是,」坎里打断他的解说:「以后我要学中文,不用再跑到教授那儿去,直接请你教我,可不可以?」 银戎愣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不过坎里的这个『以后』,总要有个期限吧! 银戎大方地答应他:「你救了我一命,我都不知该怎么报答你呢!但如果是我做得到的事,在我离开这里之前,我会尽力而为的……」 「真的吗?那就这么决定了。」坎里低着头含笑,难掩那张兴奋的俊顏。 「嗯!」 如同感染了那份喜悦的心情,银戎已不再忧虑自己落难般的处境。在这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异地、陌生的国度,自己没有因此而丧生,反而还受到礼遇般的照护,真是非常的幸运。 工作、朋友、家人什么的,一切等到自己的伤势復元之后,再去烦恼吧! ※ ※ 根据坎里的说明,他们所居住的这个村庄,是荷阜尔族的第二大村,名叫蓬东。另有第一大村蓬西,得越过蓬隆山头才能望见。平时两村的资源自给自足、少有往来,除非有异客的闯进、往返两地带来讯息的交流,否则两村居民的生活,几乎是没有任何的交集。 坎里说,他没去过蓬隆山的另一头,不晓得蓬西村的状况是为何,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蓬东村,有着丰硕的天然资源,山林、河川、田原、溪涧,还有一座美丽的天镜湖。 蓬东村的村民各有各的专属地域司职,住在山林的居民就以供应木材或水果为生;住在河川附近的居民就以供应水资源或水產品为生;住在田原的人就以耕作或畜牧为生;住在溪岸的人就以园艺或是製作草药、香料为生。 他们没有钱币的流通,完全是以物易物,或者以劳力换取所需的物质。这里没有电力,所以也没有电视、电脑、电灯、电话等等的电器用品。 他们以最原始、最自然的方式生活在这与文明隔离的另一块天地。他们取用身边随手可擷的天然食材却不竭尽它;他们善用周遭随时可获的大地资源亦不破坏它。 他们所製造的废物不是垃圾,是可以被大自然吸收或者回归尘土的天然肥料。 白天,他们在太阳底下迈力地各司其职、小孩快活地四处奔跑;晚上,他们在柔和的月光下享受清间、情人们交换着爱的呢喃。 天气晴朗时,他们热络地在这块土地上挥洒活力;风雨怒号时,他们便在各自简而牢固的小窝中,等待下一个天晴。 这里没有政治舆论、没有赌博色情,这里也不需要经济股市、不用贿赂外交,他们完全自食其力、自得其乐。在一个封闭的小天地里,用他们最质朴、最单纯的方式,自在地过活。 他们有着一套祖传下来属于他们自己维持生计的方式与维护秩序的规则,他们不靠外界的资助,完全凭藉与大自然共存的信念,在这里建立起一个有如传说中的乌托邦。 《待续》 第四章 听着坎里用那生硬简单的字句,愉悦地描述着家乡的一切,银戎在感动之馀,更为自己来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惊艳得久久无法回神。 莫非是自己跨越了时空回到了远古世代,还是无意间闯进了一个一直未曾被人发现的新部落? 银戎巨细靡遗地盯着坎里全身上下看,这个有着俊秀外貌、机灵眨着眼睛的青年,是如此活生生地呈现在自己的眼前,这肯定不是梦,如果是梦的话,触感绝对不会这么的立体鲜明。 想着想着,手就不自觉地抚上了坎里的脸庞——「这是真的吗……」 儘管外貌看似阳刚帅气,然而被抚摸的羞涩感,还是透过血液速窜微血管的变化,在坎里的两颊上浮现了微量的红晕。 印象中只有被父母摸过头的坎里,被这样突如其来的行径小小地刺激了一下,不过却不会讨厌,反而还觉得对方的手温,让他感到非常的舒服。 他也覆上银戎的手,开心地回应:「我当然是真的呀!」 经坎里这么一说,银戎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把手抽回,随便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掩饰尷尬:「我当然知道你是真的,你要不是真的,我就是假的了——」 其实他是想说『死的』。事实也的确如此,要是没有坎里,就没有被救活的自己,所以自己形体的存在,取决于坎里这个人的真假。 对于这样一个复杂的谬论,在这样一个诡异的情境中,其实并不会荒谬的。 在这样一个超乎自己理解范围内的时空中,拿自己在此之前的文明生活来衡量这里的一切是行不通的。在这里,自己所认为的正常都将变得不正常,而所有的异常,也都将变得合理化。 当覆在脸上的手被抽离之后,坎里其实是有一点小小的失落。不过很快的,他又将注意力转移到银戎的语意上:「你是说如果我是真的,那么你就是真的;如果我是假的,那么你也是假的吗?」 「这只是譬喻,我的意思是,假如你只是我幻想出来的人物,那么我可能还在那场恐怖的车祸中作着垂死的挣扎、或者已经上天堂了!」 「譬喻?天堂……」坎里满脸的不解,急急在脑袋中找寻曾经学过的词汇。 察觉到这景况,银戎突然发现自己跟眼前这位青年的对话,还有身处在这个异邦世界里的种种隔阂,仍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与磨合。不晓得是否因为自己负伤的缘故、还是独自身处异乡的无力感,让他觉得还要跟坎里解释那些名词、甚至反覆说明句意真的好累,好像在跟小孩子对话一样…… 如果讲到一些新的用词与文法,坎里又会穷追不捨地问津,直到慢半拍地发现银戎疲累不堪的脸色,才歉意连连地保证不再打扰他。 不过那也仅限于当天而已,过后每一天,坎里仍旧会在为他换敷伤口、梳洗身体之馀,津津乐道于从他身上学来的新用语,日覆一日,乐此不疲。 虽然身体上的伤痛让人苦不堪言,但是经过坎里每天细心的温柔照护以及不厌其烦的微笑鼓舞,银戎开始觉得教他语言已不再是个枯燥烦闷的差事,反而有种意想不到的成就感。况且坎里的学习能力很强,领悟力也很快,彼此的沟通渐渐变得不是问题,进而就透露了不少有关于自己文明生活里的点点滴滴。 看到坎里听闻那些不曾见识过的事物以及生活方式,脸上既是吃惊又是好奇的表情,就觉得很好玩。银戎猜想自己在听闻他形容这里的一切时,大概也是这种新奇的表情吧! 不用说自己心境上对于这里的接受度,已有大幅的增加,光是看到坎里不仅救了自己、更供吃供住、如此费心的照顾自己,老实说,银戎真的很感动。当初那些不适应的排斥感,早在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之后,随着时间慢慢地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随着伤势逐渐好转的无限感激。 当然坎里也不是全然把所有的时间、心思都放在银戎身上,他也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据银戎所知,荷阜尔族的年轻人不管是男是女,都有他们各自必须去进行的任务,也就是文明世界里所谓的工作。 而坎里的工作,是背着一个装满切割器具的布袋,到与委託人约定好的地点去,将现场那些经由砍伐工人所运来的木头,製作成一块块能够相嵌组合的木材,搭建成一栋栋的木造房。 或者,利用那些剩馀的小木头,削製成一些精緻的家具或饰品,提供设计的巧思与劳力的奉献,来获得维持生计的食物及用品。 除了老人、病人、孕妇及小孩,村里头的所有居民,都是以提供自己的能力或资源,来换取生活所需之来源。以水果换牛奶,以蔬菜换鸡肉,以牛皮换棉布,以吃的换用的,以用的换住的……大家各出其力,互通有无。 所以当坎里跟银戎交代完毕该吃的餐点和该喝的药、以及千万叮嚀的话后出门去,他就知道坎里是要去工作了。 每次看到坎里出门前又不太放心地回头望着自己的时候,银戎就会感到很好笑,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干嘛每次都要搞得好像出远门一样的忧心忡忡? 这倒突然令他觉得纳闷起来,除了工作的时间之外,坎里一直都是待在这里,就连晚上也都留在这里睡觉,所以这里应该就是坎里的家,但为何却迟迟未见他的家人出现呢? 该不会是已经没有双亲了?但总会有兄弟姊妹吧!只是时至今日,银戎是连一个经过窗前的小猫小狗影子都不曾见过。 除了好奇心的驱使,大部分的动力,则是来自于他的伤势已有大幅的好转。原本疑似骨折难行的脚踝,藉着拐杖的支撑慢慢移动,还是可以正常的行走。 说到那支摸起来质感很好的拐杖,无疑也是出自于坎里之手。为了体贴自己接触部位的不适感,他还特地在支撑胳膊的硬板上裹了一层软棉布,好让自己使用起来不会不舒服。 坎里真的很细心呢! 银戎靠上那支彷彿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拐杖,怀着还算不错的心情,第一次跨出了这间封闭思维的小屋,走向那片充满着无限想像的广阔大地。 《待续》 第五章 若不是对于这里的意象充满着时空不明的混沌感,银戎几乎就要以为这里便是绘湖区了。 从敞开大门延伸而去的渐阔视野,有着苍鬱如泼的树林、繽纷如洒的花草,坐拥整块翠绿山地、仰望一片湛蓝晴空。 身处在这样一席如诗如画、如痴如醉的瑰丽景致中,她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取叫什么样的名字,都已经不再重要。而银戎的脚伤彷彿也似被那林中的精灵给施了魔法般,让他走起路来竟然不再因为沉重而饮痛,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宛如踩风而起的轻飘感? 他走到一处绿意盎然的草地,放下拐杖,于草皮上粗野地躺了下来。天空里飘游而过的团团云朵,就像小时候抹了一手的白色顏料,在其上涂抹开来的糊状,遮蔽了后头不甘被隐没的青空。 徐徐的微风轻拂而过,夹带着淡淡的花草清香,在他的身旁繾綣留恋。 他缓缓闭上双眼,让那不断迎面而来的千般滋味,衝击着自己封闭紧绷的五感神经。任由感觉与想像力,将自己带往无须凭藉双腿去行经的冥想世界。 那世俗里的权势、金钱与名利,那恼人的工作、情爱与责任,都先暂且放下、一脚踢飞吧! 他现在只想好好地感受这有可能只是曇花一现的幻想中,或者只是梦境一场的快活里。 ※ ※ 「戎……银戎……」 召唤的声音彷彿来自洞窟的深处,既飘摇,又幽远。不过银戎还是听到了。 他睁开迷濛的双眼,记忆仍停留在白天时那片美丽的景致上,一时搞不清楚现状。「……」 「戎,你没事吧?」 坎里担忧的表情在他的面前夸张地靠近:「你怎么跑到外面去睡觉?而且你看起来好像很累,我把你抱进来的时候,你一直都没有醒来。」 「呃……」 银戎看看外头的天色,早就已经四面灰黑、八方黯淡。「不会吧、我睡到了天黑吗?」 「嗯,我看你睡得很沉,所以就没有叫你……可是如果再一直让你继续睡,万一半夜醒来睡不着,那可不太好。」 银戎觉得此刻的自己,元气的确是在逐渐的增值中。「听你这样说,我好像真的没有睡意了。」 「这样啊……」听得出坎里口气里的为难,不过他并没有流露任何不悦的脸色。 银戎知道坎里白天要工作,所以晚上绝对要睡饱,但是体贴如他并不会有什么不满的表示,为此银戎也自觉不能给他造成更多的困扰,所以在他又要忧心晚上的睡眠之前,银戎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不要紧的,你就睡你的,我以前就常常晚睡,所以偶尔晚上不睡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我还可以利用隔天早上来补眠……」 「晚上不睡觉?那你都在做什么?」坎里深表疑惑地眨眨眼,对于新的词汇或是没有听闻过的事,他总是急于获悉解答。 「嗯、有时是因为工作,有时是跟朋友玩到彻夜通宵——」 「三更半夜那么暗,要怎么工作?」 「城市的地方不像这里,只要有电,就可以进行很多的事情。况且我的工作性质,是不分日夜早晚的,只要一接到案件,就必须一口气把它完成——」 「哇、那么厉害,你做的是什么工作?」坎里的眼里闪着好奇的晶光,精神比银戎还好。 「呵、你真是个好奇宝宝。」银戎瞧着眼前这个身强力壮的大宝宝,感到非常的有趣。 「……」 只要回答完一个问题,坎里就会紧接着再问下一个新问题,持续不断、没完没了。 要是以前,银戎肯定会不耐烦地露出厌恶的神色,然后推拖累了而不想回应。但是现在,他竟然很乐意去回答坎里的所有问题,并且毫无倦色地一一解释对方所不懂的地方。 以往他会认为这个跟自己工作毫不相干的人知道那么多干嘛?然而此时他却觉得坎里的求知慾与同理心,竟意外地替他分担了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所压抑的苦闷与不满。 坎里单纯的爽朗笑顏和认真的安慰词语让他感觉自己过去的顽固与执着,都是自寻烦恼的逞强,就算往后回到自己的文明世界里,仍得去面对那些来自现实环境下的紧凑步调和工作压力, 不过届时自己的心境,应该也已有所改观,进而变得会去坦然以对、看开一切吧! 在这样一个只有微弱月光和细声蝉鸣相伴的深夜,坎里没有任何怨色地陪着睡不着觉的银戎彻夜交谈,这一点让银戎非常的过意不去,频频催促着他赶快上床睡觉。 逐渐显露睏意的坎里见到银戎殷切地拉着他上床,脸上漾起了满满的笑意:「戎,你再试着睡一下吧!就在这里……」 他指着自己身旁空出来的床位,恳请的眼光询问着银戎。 「这里呀……」衡量了一下那尚且还绰绰有馀的空间,银戎念在他熬夜陪自己消磨到这么晚,姑且也就陪他小睡一下吧!「好,不过你可别压到我的脚哦!」 「嗯,我会很小心的……」 坎里轻声地保证,然后不下几秒鐘的时间,便陷入沉沉的睡眠当中。疲累的睡相,看得银戎相当的不捨。 明明就是很睏了,为什么还要硬撑呢? 银戎不甚理解地凝着他,随之也在一旁躺了下来。 白天在户外睡得那么饱,不知为何,于此刻寧静且祥和的氛围下,银戎还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睡意。在月光终于隐退之际,两人相继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待续》 第六章 旭日的光辉穿透木窗的缝隙,在自然成色的木质地板上投映出排列整齐的亮泽区块,宛若一群悠游在地面上的发光银鰻。早早起床的银戎神轻气爽地靠坐在床上,欣赏着那在都市里的自己房间内绝无可能看得见的特殊景象。 再转头看到也在梦乡里悠游的坎里仍旧睡得香甜,银戎深觉醒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空气里盪漾了一股彷彿是自他梦中渗透而出的甜蜜香气,甘美簇拥、幸福四溢。 毫无犹豫地起身下床,银戎心血来潮想要为坎里做份早餐,虽然不知道他想吃些什么,不过到厨房去走走,总会给他找到什么食材吧! 说到坎里的厨房,其实也只不过是屋内角落的某个空间,摆了一个大柜子,就像蚂蚁储存食物的穴窝,里头摆放着三层虽然没有隔间却整齐有秩地分好乾粮、饮品以及水果等等的食物。 这里没有冰箱,自然也没有必须冷藏保存的东西。所谓的饮品,也只不过是一个个用木头雕製的贮水瓶子装了一些备用水而已。而这儿看得到的乾粮,大部分都是以麵包居多,其他有看起来紫紫绿绿又是条状又是粉状的东西,银戎也不晓得那是什么,应该也是可以吃的吧! 剩下的则是他所清楚的水果,一串葡萄、几颗苹果、几颗草莓。数量不多,个个看起来却有如才刚摘下来般的新鲜美味。 这里没有先进坚固的机械设备,却有着最天然的在地建材;这里没有功能多样的盛装容器,却有着巧夺天工的手製木器。没有文明带来的便利,却有着大自然所赋予的舒适与安全感。 老实说,在银戎觉得这里的生活用品少之又少的同时,却又深感这里的一切物资实际上并不匱乏。物源尽在身边,人们只拿取当下所需的份量,完全不贪不图、不夺不争。 取之有馀、用之无限,是银戎在这个极乐世界里所得到的深切感触。 ……「戎,你在想些什么?」 声音忽从耳后传来,打断了沉思中的银戎,他连忙转过身:「坎里,你起来了——」 「嗯……」他望向方才银戎眼光所停留的位置,歪头问道:「戎,你在找什么吗?」 「没什么啦,」银戎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其实我是想做早餐给你吃的,毕竟在这之前都是你弄给我吃,我就想说今天应该由我来表现一下,可是一来到这里,我竟是不知道要从何下手……」 坎里静静地听着银戎的解释,蓝紫色的瞳眸闪耀着异采,微扬的嘴角扩散着笑漪。 「戎要做早餐给我吃,我很开心呢!不过这里的东西都是要给你吃的,我的话,待会在工作的地方吃就行了。」 「我又吃不了那么多。」银戎如是提议:「嘿、我们何不一起在此用餐呢?」 「呃……一起用吗?」 「怎么,难道你怕被我看到你的吃相,还是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祕密?」 「当然没有!」一开始的犹豫,在得到了允许之后,坎里给予了确切的答覆。「好,那我们就一起在这里用餐。」 ※ ※ 说要一起用餐,银戎其实是有目的的。他想要利用轻松的相处时刻,打听一些有关于坎里本身甚少透露的家人事跡,如果他的家人都还健在的话。 「我的父母?」 坎里三两大口就把手中剩馀的麵包给吞下,然后很热忱地为银戎解说着他的身世: 「我们荷阜尔族的男孩子在成年之后,都会搬离自己双亲的房子,独自一个人居住。在那之前,我们会事先找好适合居住的地方,然后在满二十岁成年仪式的那一天,正式搬出父母的家,开始一个人生活。」 「成年仪式?」银戎很好奇:「你们也有历法吗?你们都如何计算时间呢?」 「我们本来也有一套属于我们荷阜尔族自己计算日子的方式,只是那比较古老而且复杂。但自从徒达教授来到这里、将外地的历法引进之后,大家也都遵循着教授所传授给我们的模式,我们称它为阳历。」 是阳历没错啊!此位教授不知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影响此地居民如此深重?有机会的话银戎还真想见他一面,既然他也是外地来的人,那么他应该会有通讯之类的设备吧?! 透过他让自己跟外界联络,届时就可以顺利离开这里了吧!银戎在心里如是打算。 虽然这里的生活环境跟社会形态确实令人神往,但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家,迟早有一天,他还是得回去自己那个土生土长的文明世界。 「如果我们在成年之前找到了愿意跟我们共度一生的伴侣,」坎里接着道:「也可以在成年礼那天,完成盟约的仪式,然后一同搬进新的住屋里,从此生活在一起。」 「意思就是结婚囉!」还有这么顺便的事呀!银戎悄悄地问他:「这么说,坎里已经成年了,可惜还没有遇到今生的伴侣吗?」 坎里靦腆地微笑,眼底却闪着晶光:「不、我还没有成年,不过也快了。这间房子是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早就目色好位置,花了半年的时间才盖好的。本来还没打算住进来,直到最近因为救了你,把你安置在这里以后,我才搬过来的。」 「是这样的吗?那我待在这边,是不是就破坏了你们的规则?」 「不会,你就安心地住在这里养伤,什么都不必担心。」 坎里胸有成竹地保证,随后匆匆起身,抱歉地说:「我想我得去工作了……」 「坎里、」银戎忽然一时兴起,雀跃问道:「我想跟你一起去工作!」 坎里闻言怔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表示:「不行的,你的脚伤尚未完全好,路途很远的。」 「我总不能老是依赖你,我也想要帮你分担一些事情。」银戎仍不死心。 坎里没办法断然答应,却也无法狠心离去。他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于是道: 「这样子好了,早上你先留在家里,我先过去一趟,中午再回来接你,好吗?」 「好!」银戎满心欢喜地应声。反正只要有机会到外头去看看,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 ※ 中午,坎里果真顶着一头烈日加冕过的火红棕发,手牵一匹踏着威武步伐的高壮骏马,循着银戎目光炯炯的热切视线凯旋归来。 「天哪、坎里,你真是酷毙了!」虽然不清楚马的品种为何,但是能亲眼见识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得到如此美丽的骏马,让银戎乐得直呼不可能。 蓬然直顺的黑色鬃毛、色泽乌亮的结实身段、充满灵性的大眼以及清脆宏亮的叫声,这一切的一切,直到银戎近距离接触到牠生动活跃的身体时,还是觉得无法置信。 「牠叫弗里夫,」坎里像介绍家人般地介绍着骏马,然后教着银戎如何跟牠相处。 银戎照着坎里的指示去做,果真弗里夫乖得像是家养的宠物般讨人喜欢。「真神奇,大宝宝的大宠物。」 坎里似懂非懂地笑了笑,一边抚摸弗里夫一边跟银戎说:「来,你从这个角度跨过来,双手拉着牠这里的鬃毛……」 坎里真的是设想周到,他让银戎站在一个略有高度的平台上上马,然后教他手该握哪里,脚又该放哪里。 而所谓的马鞍,只不过是一块疑似牛皮的厚垫披在马背上而已;所谓的韁绳,也不过是一条临时系上、方便让人牵引的粗呢绳罢了。 当银戎顺利上马之后,那隔着一块布料所触及的鲜活感觉,令他的手指难免洩露出一丝莫名的颤抖。能够骑上这样的骏马固然令人兴奋难言,然而骑于马背却无法轻易操之的现实,还是抵销了所有的雀跃情绪。 不过很快的,那种担心害怕的感觉,旋即被坎里俐落一跃的上马动作,给消化得无影无踪。 一隻马承载两个人,没问题吧?另一种新的忧虑,又浮上银戎的心头。 「你别紧张,戎。」 坎里从银戎背后穿过他的腋下,细细抚弄着骏马的鬃毛。「弗里夫没问题的,牠可以一次坐上两个人,只要你照着我的话去做,别吓着牠,牠就可以戴着我们去任何的地方。」 虽然这隻马的装备极为简洁又难称专业,然而随着坎里轻松驾驭的手感所展现出来的超然架势,果真让银戎感到不同凡响的安心与畅快。 那是另外一种异于搭特快车或是坐超跑车的速度感,透过骑乘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座驾,一路徜徉绿茵苍翠的花间原野、俯瞰川流深幽的溪涧河谷、收纳一望无际的澄明蓝空,伴着不断呼啸过耳的阵阵风语,享受着这没有速限和界限的奔驰快感。 银戎用尽自己的五感去体会这一切,这只在梦中才有可能去经歷的奇特幽境,或者在天堂才有可能观赏到的梦幻仙境,他努力地将它尽收眼底,因为这样的美梦美景也许会在他又摔了一跤、或者一觉醒来之后,一切便都消失不见。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迟早有一天还是会离开这里,但在那之前,他还想要多方体验这里的每一处奇艳,至少,让他好好报答自己身后的这位青年,让他们的相聚时光在这段无与伦比的奇遇中,划下一个美丽的句点。 《待续》 第七章 「开心吗,戎?」 坎里的声息从耳后传来,虽然知道他是因为姿势的关係才靠得那么近,但银戎的后脑勺乃至于后脊神经仍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酥麻。 「嗯、弗里夫很棒……」 其实银戎正想接着夸讚坎里也很厉害,可是在突然引发了那种奇怪的感觉之后,他反而不太好意思说出来,只有紧紧地抓住弗里夫的鬃毛,将那份莫名的诡异感给转移掉。 「戎,放轻松点,」坎里忽然覆上他紧绷的手,轻轻地抓握暗示他放松。「你这样紧抓着弗里夫,力道不对的话,牠可是会突然抓狂的——」 「啊、是吗……」 银戎不仅松开、甚至还动作灵敏地抽出了手,他知道自己这般神经质地缩手有点唐突,也知道身后坎里一定露出了疑惑之色,可他就是无法控制地那么做,就像误触电流似地反射性收缩一样,等到自己察觉到时已经太迟了。 「戎?」坎里见他这样反而不太放心,身体愈靠愈近,几乎整个胸膛都伏在他的背上,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有哪里在痛吗?」 「没事、我没有哪里在痛……」 银戎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毕竟坎里只是很单纯地在尽他照顾的责任而已,并无其他的不良意图。不正常的,是自己那些不该產生的感觉与反应,那种只有在社交迷乱、色情猖獗的文明世界里,才会滋生的邪恶欲念。 为了避免他再深切地关心下去,银戎故作没事地问他:「我们的目的地还没到吗?」 「就快到了,你看那里。」 坎里愉快地指着前方一处错落大大小小的黑影,仔细一看,那是一栋栋尚在搭建的木屋,和一群群来回不停走动的男人们。 愈来愈接近的时候,便陆续有人用着当地母语在跟坎里打招呼,更绝的是,这群人在跟坎里打完招呼后,竟也紧接着和银戎打招呼: 「坎里的同伴,你好!」「哈囉,坎里的同伴!」「午安,坎里的同伴!」…… 虽然每个人私下交谈的时候都是使用银戎所听不懂的荷阜尔族语,但在跟他打招呼时,却是用中文。 他们的脸上皆洋溢着有如阳光般灿烂的笑脸,声音亦是充满了活力而宏亮,好像他们全跟他很熟,热情的程度,让他深刻地感受到坎里在这儿、是有多么地受到欢迎。 「他们都是我的工作伙伴,也就是你们所谓的同事。」 坎里跳下马将弗里夫牵到一间小木屋前,将牠拴在屋旁有遮罩的柱栏边。正午时分、烈日当头,这里正是伙伴们午间休憩以及补给能量的歇脚处。 银戎被扶持下马,开始又以拐杖代步,目视起这屋内的简单摆设、以及那屋外令人激奋的造屋现场。 他看到其中一栋盖到一半的房子,和旁边一部似乎是他们自製的木材推高机,还有四周各自堆叠大小不一的木头,有工整削好的平板木头,也有未经处理的原木、大树干和小树枝。 而令人无法想像的,是他们这里完全不用电鑽、电锯之类的机器,靠的是传承的技术製刀造斧与累积的经验徒手操作;利用最天然的素材和最原始的方式,去造就一栋栋坚固舒适的房子。 坎里从他的工具袋里,拿出一把把可割可砍的长斧短锯、鉋削工具、以及一些自製的皮尺和丈量器,引以为豪地秀给银戎看: 「当伐木工人将我们所需的木头运送到目的地时,我们就会按照屋主的指示,和伙伴们共同拟出一份设计图,在大家讨论没有问题之后便开始分路进行。通常我们会以自己专攻的部分先行製作,像我就是负责将原木切割成我们所需要的形状,包括外观的大小、木质的硬度、衔接的切面、板块的密合、重量的承载以及安全测试。等大家各自的工作都做好,我们就会开始去进行必须共同出力的堆建。一间三个人居住的房子,从规划到造建完成,大概需要三、四个月的时间,像你现在所看到的这间四人房,已经完成了一半以上,大约再过一个月,那个新的屋主,就可以搬进来住了。」 当下银戎认为坎里所说的造建方法,应该是天方夜谭,直到去他们的工作区探视,这才发现,这里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连这里的人,都是那么不可思议的绝妙。 「除了盖房子,我偶尔还会製作一些家具或是雕些小木品,送给他们当家饰。每次完成一栋新房子、看到那些新屋主开怀的样子,我和伙伴们也都会为此开心不已,直到下一个新任务的来临为止。」 坎里很兴奋地说。看样子,他真的很沉浸在工作的乐趣里,银戎还是头一遭看到,有人把这么劳心费力的工作,做得这么的开心快乐。 他观赏着那些放置整齐、渐现雏形的半成品,还有坎里所谓的小木品,例如木板刻画、花雕木椅、木雕容器、小木鸭玩具等等,雕工之精细,令人不禁怀疑此人根本就是一个天生的艺术家、抑或一个训练有素的木匠? 「在哪学的?手艺好巧。」 「从小就喜欢往工地跑,大人们会给我一堆没有用的废木料,我从小木屑开始玩起的。」 「这样也能玩成一个木匠,太厉害了。」银戎由衷地钦佩,这样的才华配上那张俊帅的脸孔,要是带到自己的那个现实世界中,肯定迷倒不少女孩子。 而那双亦将他自己的维生工具雕琢得既细腻又别緻的巧手,前不久才刚抚摸过自己的手而已,一想到这里,银戎竟是无法克制地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就连脸颊、耳根,好像也因此而发烫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待续》 第八章 那些无法控制的身心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银戎的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戎?」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异状,坎里紧张地挨靠过来,一隻偌大的手掌也跟着一块贴了上来。「你不舒服是吧!看,叫你不要跟来,你就偏要跟来,外头太热了,还是进到屋内比较凉快……」 银戎原本想躲开,但是坎里的动作比他的反应快了一步,一下子就被按住了额头,甚至另一隻手也毫不避讳地扶住他的后颈,混乱之际原本想说要推开,只是坎里那比自己发烫的额头稍凉的手温让他感觉好舒服,昏沉之馀也就放弃了挣扎。 坎里埋怨般的责备,像是催眠的呢喃,让他不仅没有任何的反抗,反而还很温驯地任由对方以他们所谓传统的方式,又搂又抱地降低他的体温。 「这样子舒服吗,戎?」坎里开始用他略为冰凉的额头,贴上银戎的额头。 「嗯……」坎里的温度真的好舒服……银戎愉悦地这么感觉。 而像要加深那种舒服感似的,坎里改为用鼻头廝磨他的脸颊,不过就在那么一瞬间,他的馀光猛然扫到不远处的地方有两个工人,正望着他们的行止私下窃笑着,他这才恍然惊醒现下的自己跟坎里、竟然站在大太阳底下作出这种羞耻不已的行为,当下没有任何的犹豫,他毅然推开了坎里。 「啊——」完全没有预警会被推开的坎里,因为尚未从迤邐的气氛中回神,就这么被银戎轻易地推倒在地。 「坎里!」 银戎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把坎里给推倒了,情急之下蹲下自己尚未復元的双腿,连带扯到原本的旧伤,他忍不住痛苦地叫了出来,「啊——」 结果跌倒的人没事,想要拉人一把的人却扭伤了,银戎顿时觉得好丢脸。 那两个前来察看状况的工人,穿着跟坎里同样蓝白相间却款式不一的衣服,对着坎里嘰哩呱啦地讲了一堆,尽是一些银戎所听不懂的荷阜尔族语,不知是在告诫自己跟坎里方才的不雅之举,还是在责斥将坎里粗鲁推开的自己? 大概是发现到银戎的担忧,坎里一边回应着工人,一边瀟洒地站起身,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蹲得有点艰涩的银戎温柔地扶起,倚靠在他的身上。 「你没事吧,戎?走,我带你进屋里。」 他极富耐性地牵着银戎一步一步走向休息的小屋,身后跟上来的两名工人倒也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银戎很怕他们误会刚才的情形,于是小小地提问了一下: 「坎里,刚才……他们说了什么?我并不是故意要推开你的,只是……你知道,我们刚才的举止,应该会令他们感觉到奇怪的……」 坎里露出了一个令人心安的微笑,好像自己的将他推倒、和那些工人的前来慰问,都没有什么好值得担心的。「戎、我没事,你不用操心。他们也是因为关心你才跑来询问你的状况,没有哪里觉得奇怪的……倒是你,脚又不舒服了吧?」 「没什么、休息一下就好了。」 银戎看着坎里,还有两位忙着为自己在木椅上铺软草蓆的工人,霎时觉得好羞愧。 他们是那么单纯地为身为外人的自己做这些多馀的事,而自己竟然还以卑劣的想法去臆测他们的行为,将自己不怎么正派的思维,套用在这群纯真善良的人身上,他真为这样阴险卑劣却也无能的自己感到不齿。 炎烈的日头高掛天空,下午的灿烂时光才正要开始计时。坎里还有正规的工作要进行,银戎不想成为他的负担,于是便乖乖地待在木屋里。除了偶尔过来探视一下,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让那两位工人轮流留下来陪自己。 虽然语言不通,但他们也会讲几句简易的单字与问候语。例如:你好、谢谢、喝水、上厕所、出去、过来等等的。 不过令人吃惊的是,他们对银戎的叫法,不是直呼他的名字,而是称他为『坎里的同伴』。 「坎里的同伴,你好!」「坎里的同伴,喝水!」「坎里的同伴,过来!」 不管银戎怎么强调自己的名字读音,怎么苦口的解释,却都因为语言的不通而无法改变他们的念法。这时他才觉得坎里真的很厉害,纵然还有很多的字句仍尚待学习,但是就中文能力而言,坎里可说一教就懂、一点就通,跟他沟通完全没有任何的障碍。 所以有关于称呼的问题,就只能等回去再跟坎里另作讨论。现在,他就跟这两位还算健谈的工人,玩着鸡同鸭讲的猜谜游戏,直到夕阳西下,直到星夜登场。 ※ ※ 傍晚的时候,坎里同样驾着强壮的弗里夫,载着银戎穿过丛围的树林与叠层的原野,回到栖身的住处。 那从暗林中传来的夜鴞之嚎,自后头死命的追赶彷彿在告诫着宵禁之时已经啟动。 「喂、坎里……」 下马之后,没等坎里安置完毕,银戎就迫切地提出自己的想法:「今天,我跟你的伙伴们有聊过,他们人都很不错,但你知道的,我们的聊话范围有限……我教他们念我的名字,可是他们老是叫我为『坎里的同伴』,不管我怎么纠正,他们就是改不过来,所以可以请你去跟他们说明一下吗?毕竟你们可以沟通……」 听了银戎的叙述,坎里玩味地笑了笑:「不管你怎么纠正他们,他们都改不过来的,因为那是我叫他们要这么称呼你的。」 「什么?」银戎一脸疑惑,不晓得坎里为何要这么做? 「不用那么紧张、戎,」坎里若无其事地将银戎扶进房内,示意他坐下。「他们人都很好,也认同这样的称呼,这表示他们都很喜欢你。改天你的伤势好一点,我会带你去认识更多的人、甚至是村长,但是现在,你必须先养好你的身体。来,让我看看你下午扭伤的地方……」 不知道为何,虽然银戎有点小怨坎里这样擅自的决定一切,但他犹是很自然的伸出脚来让他检查,听话的程度,就连银戎自己也有些诧异。然而仔细斟酌了一下,届时自己若是想本着健康的身体顺利地离开这儿,还是得靠坎里的细心照料与自己的耐心配合,所以有关称呼的问题,就这样子随他去吧! 《待续》 第九章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银戎的伤势也随着坎里的古传疗法和专业养护,始渐有良好的恢復状态。而坎里偶尔的带着银戎四处走走,亦让银戎对这村里的人事物,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与了解。 村里的男人跟女人、成人跟小孩、年龄跟地位,都有明显服装、样式、配饰以及顏色的区分。而望眼看去最明显的地方,莫过于有男女之分的顏色了。 在蓬东村,男性的服装为蓝白色相间,女性则为红黄色相间。而银戎现在身上所穿的,正是象徵男性的蓝白色衣裤。但因为脚踝受伤,没办法套上马靴,所以只能穿着一般的草鞋。 至于款式方面,虽然大同小异,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衣服上相间的条纹就愈多:地位愈崇高,身上搭配的戴饰也就愈珍贵。 不论是男人或女人,那全身经过烈日洗礼的古铜色肌肤,都是同样的晶亮健康。那深浅分明的脸部轮廓所刻划出的相貌形象,乍看之下还会让人有种宛若置身在古埃及王朝里的错觉。 而一样脸色晒得通红的大小孩子们,除了每天早上到学堂去上课以外,其馀的时间,不是在山林溪谷间忘情的奔跑,就是静静地围观着大人们专注于工作,以便有朝一日,这些独门绝技的本领,能够传承到那些稚嫩的小手上去。 他们的生活看似简单却丰富、过得平淡却充实,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银戎真的很难想像,在这样无须现代化科技来介入的原始乡野中,人民居然可以过得这般的满足与快乐。 再加上这里宜人的气候景致,每一次银戎向外拓展一步,就扩增一隅令人讚颂的綺丽风光。天天都有无尽的惊喜,处处都有无价的惊艳。 甚至于处在这块空气如此清新、林野如此苍翠的仙乡之地,银戎不仅伤势恢復异常得快,就连有点过敏的虚寒体质,好像也因为每天沐浴在这如雨淋般的芬多精下,变得强健而硬朗。 不管是身体状况的改善,还是心灵层面的洗涤,都是在自己的那个文明世界中,所难以获取拥有的。 唯一的遗憾,是银戎现在身上没有纸笔、相机或是电脑之类可以记录当下景物的任何用品,在摔落山谷前所带的所有物品至今仍下落不明,要是有那些东西,届时他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现实生活时,便有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曾经到过这样一个神奇的国度。 也可以把自己在这里所经歷的一切记载下来,再提供一些图片以利佐证,说不定还能够编写成书、销售大眾,然后大赚一笔…… 大赚一笔是吗…… 从自己跌进这里的那一天起,到目前为止,应该也有一个多月了,虽然这里的生活悠然自在,这里的人们也都和蔼可亲,但自己毕竟不是属于这里的人,总有一天还是要离开的。至于要怎么离开这里,或许还得劳烦坎里的帮忙,回到当初救出自己的地方,再循着车子坠落的轨跡找出事发的地点—— 但要是没有办法离开这儿,再多的图片再多的美景,也都是枉然…… ※ ※ 在坎里跟大家于大太阳底下辛苦的工作之时,银戎也不忘在休息的小屋里勤做復健。他将拐杖摆在一旁,利用没什么受伤的左脚,带动之前骨折的右脚,一步一步缓缓的移动,一次一次耐心的按摩,虽然有时真的很累,但是他从没有间断过。 为了早一点恢復正常的走路,也为了不增加坎里的负担,他强迫自己得勤快一些。况且这里的每一个人,每天都为了自己的职责而辛勤地工作,为了值得的目标而认真地过活,如今他有幸在此地获得新生,当然也不能枉费坎里救他之命的好意,把自己剩下的生命机能所能发挥的效用给白白浪费掉了。 等到自己的身体完全康復之后,不仅能够帮忙坎里分担一些工作,自己也能独自踏寻比较远的地方,去找一些可以离开此地的古道出路。 这一天,夕阳尚未完全沉落地平线,犹在深蓝透亮的西方天空里,拖曳着残留下来的橘红暮色。坎里踩着那迷幻的光影而来,好比一位顺着虹彩划来、只为在你眼前泼撒漫天金光的精灵。 「我们走吧,戎。」他伸出一隻手,等待银戎来靠他站起。 「疑、今天怎么这么早?天都还没黑呢!」银戎并未伸出手,他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身。 「是啊,今天提早收工,因为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坎里也不勉强他。 「欸、去哪里?」他很是好奇,毕竟都快天黑了,除非有月光,否则这里的夜晚可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他不晓得在这种快接近天黑的时刻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观摩的? 「跟我来就对了。」 坎里牵来了弗里夫,扶着他上马,自己也跨上了后座。 在黑夜与白日交替的时段,那光影相互消蚀的交接仪式下,他们伴着弗里夫那如掌声般激昂拍击的马蹄声,直奔坎里那个笑而不答的神祕目的地。 穿过茂密的林野树丛、越过繁盛的奇花异草、再跨过叠嶂的坚石巨岩,弗里夫在踏上了柔软的青葱草地时,发出了一声舒坦的鸣叫。这时,一幅宛若置身在仙境般如梦似幻的瑰丽湖景,就这么直扑扑地投射进银戎的瞳孔底。 「啊、这不是绘湖吗?」 那个曾让银戎日思夜念、魂牵梦縈的绘湖,让他不顾危险、千方百计也要硬闯进入的绘湖,此刻正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这片湖泊虽然没有大到一望无际的壮观,甚至用广角镜头就能够将全景尽收眼里,但那湖岸争奇斗艳的野生花草、那周身万林耸立的参天树柏、和那湖面馀暉闪耀的金红夕照,儼然就像是从那些秀丽绝世的欧洲风情画里擷取而出的景致,甚至还有过而不及…… 也许这是梦里的仙境在现实里重现,或者是童话书中的彩色扉页被仙子添进了生命?不管成因如何、结论为何,总而言之,银戎是终于找到了这座梦寐以求的绘湖,而且此刻还在亲身深歷着其境—— 「这简直就美到令人无法置信,完全没有办法用言语去形容……」 下了马之后,银戎激动到难以表达自己的感受,只能兴奋地在坎里和美景之间来回地走动与投望。 欣赏不完的奇风异景,聆听不尽的鸟语虫鸣,他啟动自己所有的感官神经去体会这一切,用心灵去拥抱这一股袭身而来的丰沛喜悦。 「你喜欢吗?戎……」坎里也回望着他,原本只是一时兴起带他来看看这里的夕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的开心,手也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在他还在兴奋的当头,牵起了他的手。 「嗯、这里简直太棒了……」银戎完全没意识到坎里牵起了他的手,只是急着发表自己的想法。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坎里?我正在找寻这个地方,没想到它就这么简单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你说这会不会只是美梦一场?」 「这并不是梦,戎。」坎里偷偷地将他拉往自己的身边挨靠,「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找寻这个地方呢?它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呵、说来是有点天真,不晓得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古老的传说……」 他们将弗里夫拴在一棵树木旁,然后两人在一处丰密的草地上,倚着树坐了下来。银戎一面继续说着那个有关湖妖的流传,一面欣赏着湖面的波光姿色由红转紫、由亮转暗,直至最后的完全隐沉。 「虽然没有看到湖妖美女,但能见识到绘湖的风采,我觉得这一生也值得了。」话虽如此,银戎还是有一点小小的感慨:「可惜没有相机,如果有的话,我就可以把绘湖给拍下来,等我回去的时候,我就有证据可以证明我来过这里了……」 「相机?」坎里有些不解。 「那是一种可以把影像记忆下来的机器,就只有手掌这么大喔!」银戎把双手举起,在坎里面前比了一个拍照的手势,「只要卡嚓的一声,就可以把你拍进这个小框框里。」 坎里听得不甚了解,乾脆直接转移话题:「你说这湖是绘湖,但我们可不是这么称它,我们都称这湖为天镜湖,而且湖里也没有湖妖……」 「当然啦!那只是传说而已,怎么可能会有那种生活在湖底的湖妖——」 「虽然这座湖并没有你所谓的湖妖,可是我们荷阜尔族的人都相信,天镜湖有一个守护神,虽然不晓得祂的性别是男是女,但只要我们好好保护着这块土地,不去破坏它、荒废它,祂就会守护着村里的每一个人,直到他们的生命自然的消逝为止。」 在这个地方,珍视土地并非只是虚有名词,守护家园也不会只是空喊口号,因为银戎在坎里真挚的恳辞中,深刻地体验到了他们那种身在这片方寸之地的虔诚与敬畏、还有那种身为荷阜尔族人的自豪与荣耀。 不像他这种泛泛之辈,只会想到湖里那美丽妖艳的女郎、只会想到要拿照片去向他的朋友们炫耀…… 《待续》 第十章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留下来吗?」坎里突然问道。 「嗯?」银戎一时无法意会他的意思。 「我是说,假如换作是你掉进了湖里,那么你会为了救你的湖妖而留下来,还是寧愿死亡也要离开呢?」 「天底下哪会有湖妖这种东西啊,但如果真有的话,其实我也不太肯定会不会被她给吓跑呢……」 「要是她真的很爱你呢?」坎里持续追问。 怎么突这么认真?银戎只好在心里假设当时的状况。「呃……如果她很爱我,而我也爱上了她的话,我想,我应该会留下来吧!」 「……」 坎里没有再多问,只是微微的一笑,将眼光拋向没有目标的远处。此时湖面上的波光不再、色调也愈趋黯淡,有了黑暗的庇护,深幽隐蔽的虫吟鸟囈,反而变得猖狂起来。 「好了,天色暗了,我们回去吧!」 坎里站起身子,再度向银戎伸出手来,这一次,银戎并无再逞强,他让坎里搀扶起身,让坎里牵着自己的手,慢慢地走向弗里夫。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特,银戎心想,并非是这儿没有人在看,所以他才敢让坎里牵着自己的手,而是因为坎里的碰触令自己心安,甚至还有某种难以啟齿的舒服感,让他不想在这种难得的时刻里,为了无谓的坚持而去回绝对方单纯的好意。 除了这些体贴有加的扶持行为,在坎里辅助他骑马、帮他洗澡、为他剃鬍修发的时候,也都会有一些肢体碰触的小动作。刚开始银戎还会因为这种过于亲密的接触感到羞赧与排斥,几番要求自己来就行了,不过都会被坎里以“可能触发伤口发炎”而拒绝。以致于后来时间久了、次数多了,银戎倒也渐渐习惯了。反而有时还会因为懒、索性就都让坎里为自己服务了。 ※ ※ 如果银戎没有估算错误,那么他住在这个位于郁林森林保护区中的一个神祕地带——蓬东村,应该将近两个月了。而于这两个月当中,若是处在他那个文明的现实世界里,他搞不好已经接下两、三个规模不小的CASE、陪父母吃了几顿享尽天伦之乐的大餐、和梁以汉那群好玩之友造访了几处荒原之地,说不定也跟那个对自己有好感的女同事、有了更进一步的交往…… 但现在他可是身处在这个陌生的国度、诡譎的异乡,所以于这两个月当中,在他闹失踪的那个文明世界里,对于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工作、甚至于那些和他生活息息相关的甲乙丙丁等等的人,会怎么看待这一切?自己的身体又会濒临什么样的失调状态?他真的无法想像。 倒是在这里,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体态从受创严重的负伤,到恢復良好的痊癒;心态从惊慌失措的排斥,到真诚由衷的感激;心绪从孤立无援的一片茫然,到受人拥戴的自在充实—— 在那个文明世界里,自己的生活可能早已变得一团混乱,但在这个跨越时空的异邦乡野中,自己的人生也许才正要开始。 工作之馀,坎里只要一有空,就会领着银戎到处去绕绕逛逛。 他带银戎去花园看人摘擷花瓣、炼製精油;到牧场看人餵食牛羊、挤取奶饮;至深山看人翻泥寻草、捣製药膳;到果园看人採收果实、榨汁酿酒…… 登高山之地去眺望浩瀚天景,下深幽之谷去探访隐蔽泉石。一面了解当地的人民风情,一面享受无限可能的探索乐趣,银戎觉得自己每天这样好像没做什么事,可是内心却意外地感到无比的充实。 游走之处遇见的男女老少,每个人一见他们走近,无不跟他们打起热情的招呼。 『坎里的同伴』、『坎里的同伴』,就这样成了银戎的代名词,被他们亲切又热络地叫唤着。 就连小孩子,也丝毫不怕生地往他身上磨蹭,嘴里嘟嚷着他听不懂的荷阜尔族语,争先恐后地抢着要给他抱抱。 「好可爱呀!」被那些脸色红通通、身体软绵绵的小孩子又搂又抱的,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的他,觉得是既新鲜又有趣,也回以他们热烈的拥抱。 小朋友们抱得不亦乐乎,根本就不晓得他快被他们的热劲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后来是坎里看状况不对,在一旁对他们大声拍手呼叫,才让他们转移了注意力。 坎里将他们带向一块大空地,那里有着许多用大小不同的木头做成形状不一的木瓶围成的方阵,和好几颗削成球状的木头,一看就知道是要给这群孩子们游戏的地方。 「该不会连那些木瓶也都是你做的吧?」银戎看着孩子们衝锋陷阵似地前去抢木球、兴高采烈丢出木球击倒木瓶的模样,彷彿是一群在天堂里开怀飞舞的小天使。 「嗯,看到他们玩得那么开心,我就好想再尽快做出下一种游戏玩法,好让他们痛快地一次玩个够!」坎里的眼光追逐着那一群孩子,似乎忘了他自己也只不过是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小伙子而已。 「当你的小孩可真幸福呢!」银戎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当我的同伴会更幸福的,戎。」坎里语气坚定地回应。 「是是、我已经领教到了。」 银戎语带玩笑地应付,这时坎里霍然牵起了他的手,眼底展露的是少有的严肃之色: 「戎,再过十天,村里会举行一场成年礼的祭典,在当天,年到二十岁的村民都会在祭典上举行成年的仪式,如果有中意的对象,也会顺便在那天完成结合的程序,到时全村的人都会聚集在村长房子前的大空地上,供上食物与酒席,仪式之后,每个人会互相饮酒道贺、恣意跳舞,在那天之前,我也会带你去净身,让你穿上我们传统的服装,你只要保持愉快的心情,就跟平常一样的过就好了。」 被他这样一说,银戎哪能像平常一样的过啊?「我也要参加你们的仪式吗?」 「那天是我重要的一天,你当然不能缺席了!」 「那参加就参加,为什么还要净身、穿上你们传统的服装?那样不是很奇怪吗?毕竟我又不是你们荷阜尔族人——」银戎仍是不解。 坎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如叹息般的语意:「戎,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强人所难,不过我要请你体谅,那是一个很重要的场合,就算是为我一次,答应我好不好?」 就算还没有到苦苦哀求的程度,但也近乎是恳求了。银戎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必要那么坚持,不过就是参加祭典而已,穿一下异族风情的服装又如何?况且以前在学校举办活动的时候,不也穿过不少的奇装异服吗! 「好吧,要是我穿得太随便,在那种场合下反而会显得更加奇怪是吧?」他只好莫可奈何地答应了。 此时坎里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恢復了平时的笑容,手掌亦如表达感激般地加重了力道,在他尚未意识到异状前,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说你呀!这样的表情好像我会逃走似的,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 银戎一面跟坎里闹着玩笑,一面诧异他会不会把事情想得太严肃了。 《待续》 第十一章 说到净身,其实也只不过是用清水把身体洗得比平常更透彻一点而已。 在太阳渐渐消去它酷烈热气的午后,坎里带着银戎骑着弗里夫来到附近野林中的一座清澈小溪谷,那儿除了潺潺不绝的山泉在哗啦作响以外,剩馀的就是林鸟疾飞而过的振翅之音。百哩之内了无声息或是人跡,除非你也会怕花草林木的公然窥探。 平常银戎的洗澡方式,都是用坎里在后院中所储存的水槽,舀水冲洗再擦拭,因为顾虑到自己的伤口,几乎没能好好地大搓特洗一番。但是现在伤势已经都恢復得差不多了,倘若有机会能够像泡温泉般地将全身都浸泡在溪水中,管它是冷还是热的,他都没有异议。 「在这个时间来这里洗澡,不管是风势还是温度,都是最适当的。尤其是当你洗完擦乾身体之后,那种舒服畅快的感觉,更是美妙到无法形容……」 坎里拿出不知在何时摘来的几串草叶、和两件乾净的衣服放在溪岸上,开始解说着这溪水的澄净透凉能如何地除去身上的污浊、舒解身心的疲备,其实不用他说明,银戎也早觉得即使没有亲身下去泡一下,光是欣赏这里的美景,也算是一种净化心灵的视觉SPA。 他在岸边背对着坎里,将身上的衣物一件一件给脱个精光,正要下水之际,却被坎里霍然喊了住。 「戎、等一下!」坎里拿着刚才带过来的几串草叶,来到他的旁边晃了晃草叶,说了一个他听不懂的荷阜尔族语,大概是什么花草名吧。「把这个摘几片放在手心上搓揉,它会溢出一种汁液,可以用来洗头和身体,将脏污去除得更彻底。」 银戎会意地伸出手:「好吧!那就给我一些——」 「不、让我来!」坎里没有把草叶给他,反而逕自搓起了手里的草叶,想要亲自帮他清洗。 「喂、我自己来就行了——」他一时不屈,奋而倾身向前,想要抢过对方手里的东西,这时却发觉自己一丝不掛的赤裸模样,正毫无遮掩地曝露在对方的面前,让他反射性地用手遮住自己的羞耻部位。 儘管银戎在伤势尚未痊癒之前的身体清洁都是坎里在做的,那个时候被他看光了身体的构造也不见有什么羞涩之意。然而此时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展着身体向另一个男人的身上扑去,这是成何体统! 他有些难为情地转回身,不满地说:「你不给我,那我就用清水随便洗洗就好了。」 「你别这样,戎……」坎里朝他走近,为难地只站在他的身后说:「要不然我也脱掉衣服让你帮我洗,等你洗完再换我帮你洗,你说这样好不好?」 双方都脱掉衣服帮对方洗,没有谁比较吃亏或是佔便宜……这样的确不失为一个公平的好方法。于是银戎也不再扭捏,爽朗地答应。 ※ ※ 揉碎的草叶在来回摩擦的指掌间,散发出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清香,跟随着指节与掌缝游走在坎里的身体各处及发间。 刚开始时,银戎本来还不以为意,直到清洗的部位从头发、后背、前胸,慢慢转移到坎里的下半身时,银戎的喉头不禁嚥了一口口水。 其实在方才见到坎里脱掉衣服的时候,银戎就有一种心鼓大作的震撼感。平常都被衣物层层包覆住的坎里的身体,从那结实的臂膀和粗獷的腿部线条上不难窥出一点可想而知的强健体魄,然而实际见识到那藏于其内精壮的身躯,还有其下傲然的巨器,还是让银戎受到了不小的衝击。 大概是年纪轻轻就干起盖屋造房的力活,所以即使脸蛋犹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体却早已具备了成年男子所拥有的力气与功能。 反观二十已经有七的银戎,虽然在掉落山谷前偶尔也会来个一週两、三次的健身或运动,但自从掉落山谷之后不仅停止了所有的活动,甚至还身负重伤不能随意的轻举妄动,这现实顿时重创了他所有的信心与残存的元气。 所幸他是被坎里这样极富爱心与耐心的人给救了,要是他碰上的是个趁火打劫的强盗土匪,搞不好他就没有今天了。 所以无论如何的不好意思,他都不能停下继续为救命恩人清洗胯下的行为。 闭上眼睛随便搓搓,对人家也是一种极为失礼的举态,人家当初在帮他清洗的时候,可都没有怠忽过半分呢! 于是他耐着性子、专注而认真地尽着他此刻的本分,终于,一直到脚指头也都洗好了,他才抬起红了一时半刻的脸来,「好了……」 坎里敞着微笑看着他,一脸舒服的表情彷彿在说他很满意银戎的服务,让银戎更加不好意思地别开了头去。 「换我来了哟!」坎里在他的耳边轻唤了一下,然后开始动手搓起他的头发。 一样的,坎里也是从银戎的头发开始进行清洗,紧接沿着背脊滑到臀部而至大腿,再从胸部辗转移到腹部,欲再继续往下延伸的时候,银戎突然推开了坎里、急急转过身去,把坎里给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戎?」坎里担心地问道。 「就到这里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了……」 银戎迟迟不敢转回身,其实早在坎里清洗到他的胸口时,他就感觉事态不妙了。论时间论地点论对象,都不应该令他出现这种异常的生理反应的。 就算这阵子再怎么因为寄人篱下、诸事不便而被迫禁慾,也不可以对同是男人的坎里胡乱地发情、起反应吧! 即使他知道坎里定会容忍或是体谅,但他也不能够就这样坦荡荡地将自己已然勃起的性器秀给对方看吧——真是丢死人了! 「到底怎么了,是哪里又旧伤復发了吗?」坎里一直挨近身子想要探看。 怎么可能让他见到这副羞耻的模样!银戎硬是躲着他,不让他看见。 然而这样一直遮掩闪避下去也不是办法,银戎急中生智,心想如果直接跳进溪里去,不就不会被发现了? 银戎为自己的小聪明感到洋洋得意,谁晓得脚才跨出半步而已,整个人便被坎里从身后飞快地紧紧抱住、动弹不得。 「小心,你会跌进水里——」坎里忧心地喊道。 你这个大笨蛋,我就是想跳下去呀!银戎简直被他气得半死。但是气愤之馀最要紧的,还是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失态。 只是过度的遮掩,反而更加引起对方的关照。 坎里一度以为自己弄痛了银戎的旧伤,着急地察看他身体的各个部位,直到发现他不自然地护着那个羞于见人的地方,这才停止了搜寻的目光。 「戎、你……」 坎里有些讶异,不过并没有因此而松开银戎,依旧维持着自身后抱住他的姿势。 《待续》 第十二章 「放开我!」 被坎里光裸的胸膛紧贴在后,那完全没有半点屏障的肌肤接触,反而更加刺激着银戎下体的巍巍成形。 「可是戎……你这样——」 「那也不关你的事,离我远一点!」银戎被逼急了,说起话来也就顾不得讲理了。 听闻如此的口气,坎里非但没有被银戎的锐气给吓走,反之还将他更深切地圈进自己的怀里,不让他挣脱。 「你快放开手、坎里!」虽然一手掩护一手推拒,但银戎却觉得状况是愈来愈糟糕,因为躁动时所造成的摩擦,竟在无意间加剧了下体的硬挺,光凭着一隻手,根本就无法遮挡那个趋于成形的东西。 「不、我不放手!」坎里语意坚决地说。 银戎被坎里强硬的口气吓了一跳,心中有点忐忑不安:「你在说什么、坎里,请你搞清楚状况好吗?别折磨我了……」 「让我帮你吧,戎……」坎里在银戎不敢轻举妄动的颈项旁,幽幽地说了一句。 「什么?」还来不及反应此话的意思,银戎护着自己重要部位的手,便被坎里的右手给覆了上来。 「一直这样子下去,你也会很难过的吧——」 「别碰我,你这样子我反而更难过……」为了把坎里的手拿开,银戎企图用另外一隻手挪开他。 坎里对于银戎的抗拒不以为然,又将自己的左手叠了上去。「那这样呢?…」 两人如此诡异的姿势,怎么看怎么曖昧,银戎光是用想的,就羞赧得恨不得能立刻挖个地洞鑽下去。「你到底在做什么、放开我——」 「你别挣扎啊戎,你这样子乱动,弄得我也快忍不住了……」 坎里轻若低喃般的声音在银戎的耳颈间徘徊,像在说着不可告人的悄悄话似地,震盪着银戎的心扉。 「呃……」 坎里的话不像是在开玩笑,银戎身后光溜溜的臀部被抵上了一根热滚滚的柱体,这并不是错觉。 「你感觉到了吗,戎……」坎里又继续在他的耳畔喷吐着令人胆颤的气音:「现在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难为情,我也一样会不好意思的,戎……」 银戎明白坎里的意思,虽然他曾经怀疑过身为荷阜尔族人的坎里是否也有生理上的需求,但很快的他便觉得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实在很愚蠢,如果在荷阜尔族里没有性爱,那么那些夫妻爱侣们要如何表现他们的恩爱、要如何產下爱的结晶、要如何让荷阜尔族的子孙,源远流长地传宗接代下去? 陷入沉思的当儿,坎里已缓缓移到他的正前方,抓起他的手腕挪向自己的耻部: 「你也帮我,好吗戎?」 坎里一手引导着银戎轻碰自己翘起的男根,一手接续着对掌中物的安抚,并示意他跟着自己一块攥动,「戎,我们一起,好不好……」 银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特别是坎里的额头仍抵靠着自己的额头,还不时发出意欲高涨的闷哼,连带得引出自己羞耻难言的吟息,如此贴近的距离想要不听不闻都没有办法。 「……」 银戎虽然认为这样的行径很不正常,但那确实是比自己一个人动手还要来得舒服好几倍。 没有排斥的举止出现,再加上两人步调一致的套弄,坎里自然当他是愿意了。 看到他双颊緋红地陶醉在潮涌般的快感里,坎里情不自禁地挨近他,试探似地轻啄了他脸颊一下,见他没抗拒,于是小心翼翼地再次亲上去,慢慢从脸颊移到嘴角、然后覆上双唇,甜蜜柔软的触感,让坎里按捺不住地吸舔起来、并往湿地更深之处逐步潜探进去。 「嗯……」 坎里的舌头,一捻一勾地催逼着银戎心跳的频率,他闭上眼睛,感受到集中于下身愈堆愈高的热浪,再也无法压缩似地一鼓作气将他拋至没有重力的高空,让他顿失所有可以攀附的东西,连一丝稀薄的理智也抓不住,连半点自主的思维也驾驭不了…… ※ ※ 当银戎再度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靠在坎里的身上、累瘫般地作着喘息的恢復。惊觉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移开自己的身体并且退后了一步,这时又看到自己跟坎里的下腹地方,双双都沾上了方才两人忘情喷吐的白色精沫。 霎时银戎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突然故障了般,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晓得当两个男人互相帮彼此发洩之后应该说些什么,是跟对方说声谢谢吗,还是互相点头致敬、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无论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作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来,甚至还情不自禁地亲吻了对方,这根本就是不对的吧! 就在银戎内心犹在纠结难解的时候,坎里却是没有任何疑色地牵起了他的手,将他带往溪石较平坦的岸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引他下溪水。 「戎来吧,我们一起把身体洗乾净。」坎里依如平时亲切的召唤,而刚才所做的羞耻之事对他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自己意识过剩了吗? 还是他们荷阜尔族人常在户外团体洗澡的缘故,所以对于这种生理上的反应,早就见怪不怪了? 换了另外一个角度去思考后,银戎觉得应该是自己意识过剩了,这里可不像他那个文明的世界、只要稍微和伴侣之外的人有了肌肤之亲,就会立刻联想到曖昧、禁忌、淫乱或罪恶等等之类的不洁欲念。在这里的人,他们即使是见到了像他这样来自外地的陌生人,也能不疑有他地给予热情的招呼或是欢喜的拥抱,他们的举止,只是单纯的想和对方表示友善与亲近而已,就像那些在草原上天真奔跑的小孩子们,就像此刻一心一意只想照顾好自己的坎里…… ※ ※ 就如同自己所想的,坎里对于在溪边他们彼此爱抚的那件事,只是出于单纯的互相宣洩而已,银戎为自己不该有的邪淫想法感到惭愧。 在那之后,坎里对银戎的态度纵使有着愈来愈温柔的对待,却没再有任何的踰越之举或是强迫之事发生。而对于不管何种情势都让自己维持在最舒适的状态下的坎里,银戎真的很感激。 虽然他曾不止一次地告诉坎里没有必要为他做这么多,但是坎里总是用一脸要他不必想太多的小大人表情爽朗地带过,好像自己才是个小孩、只要乖乖听话就好了。 为此银戎当然是不服,自己已经在这里打扰坎里这么久,况且自己的伤势也都恢復得差不多,他觉得自己已经有能力可以帮他分担一些事务了。至少在他离开这儿之前,让他为自己的救命恩人做一点事也好…… 「因为离祭典的日子只剩下几天而已,所以工地那里暂时不会去了……当然不是只有我不去,大部分的男人都会为了每年一次的成年礼放下手边的工作,去准备祭典当天所要用到的东西,女人也是一样,她们准备许多吃的喝的食物,会拿出她们特地编织了一年、象徵平安丰收、风调雨顺的礼服,在祭典上穿出来为大家跳着祈福的大地之舞。所以在那一天,不会只是男女孩的成年礼而已,那是每个荷阜尔族人重要的一天,是我们能够每年都像这样顺利平安度过的一个感恩日。」 每次一提起族里的生活琐事,坎里总会滔滔不绝地叙述着,那种身为荷阜尔族人的自豪与荣耀,也因此在他爽朗的笑容上更显得容光焕发、自信威扬。 「所以戎你说要跟我到工地去帮我的忙,我想可能要等到祭典结束之后了。这几天我得到祭典现场去帮忙,如果我带你去那里的话,你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你留在家里,帮我准备一些到时候要送人的东西,好不好?弗里夫我会留在家里,以便你随时可能需要牠载你去哪里,好不好?」 彷彿是对于没法让银戎帮上忙而过意不去,坎里露出满脸的抱歉如是提议。 只要能帮忙,在哪里都是无所谓。银戎一副你尽管放马过来的模样回应道:「好啊!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可别小看我哦!」 坎里也没被他的气势吓倒,只是轻轻地一笑,然后便走到屋外,半晌,再从屋外走进来,这时手上则多了一只装满小木头的大麻袋。 他轻轻将那只麻袋放置于客厅的地面上,然后从他的工具箱里取出了一把短刀,再拿出那袋里的其中一个块小木头,在银戎的面前嘶嘶刷刷的,不到五分鐘的时间,于他手上的那个小木头,马上就变成了一隻可爱的小木鸭。 「哇、你是神雕手吗,坎里?」 虽然还不至于把所有的细节都刻得微妙微肖的,但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刻出一隻鸭子的雏形,也算是够厉害了!银戎在心里无不由衷地佩服。 「嗯、神雕手?」坎里不懂他的用词。 「我的意思是说你很厉害啦!」他直接用口语讚美坎里。 得知自己被夸讚了,坎里的脸颊微微地泛红。那种不过于张扬内心喜悦的靦腆模样让银戎觉得好可爱,比起他像个大人般熟练地照顾自己的成熟模样,银戎反而还比较喜欢他像现在如孩子似地遮掩着羞怯的脸孔。 见他不知该说些什么,银戎伸出自己的右手,示意他把刀子给自己:「让我来吧!我知道我可能无法刻出跟你一样程度的好作品,可是我会尽我所能去做好它的。」 坎里同意地把刀子交给银戎,然后开始教他要怎么握刀柄、该从木头的哪端下手、又如何的切削刻划,一个步骤一个动作,耐心至极地指导引路,光是叫他小心不要伤到手,就不知叮嚀了多少次。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地去现场吧,我不会有事的!」 在好不容易把坎里催出门之后,银戎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新的一块小木头,跃跃欲试般地削切了起来。 《待续》 第十三章 在正午的时候,银戎将坎里为他准备好的午餐给草草解决,之后又紧接着投入他那愈益感到有趣的雕刻游戏中。 在祭典之日来临前,在坎里出门后,银戎便是重覆着如此单调却又让人不自觉沉迷的雕刻乐趣里。 刚开始的第一天,他花了一整个下午刻了一个四不像的东西,还差点被刀划到自己的手指头,所幸他反应快躲过了那一划,要不然一定又会被坎里念个没完没了。 第二天,他的动作变熟练了,一整天下来他刻了三个原本是要刻成熊的猪,其中一隻还不小心被他切下了一条腿。 第三天,他的速度加快了,一整天下来,他刻了十隻都长得不太一样的扁嘴猫头鹰。 第四天,他从坎里的工具箱里找到疑似砂纸的东西,于是他把那些猫头鹰拿来用砂纸稍微磨了一下,他发现这样做不仅可以让它们更显灵气活现,而且摸起来的触感也更好。 第五天,为了让自己触发更多的灵感,他拿着那些木头跟工具,骑着弗里夫到树林里的某个阴凉处落脚,在那儿将他所看到的动物或鸟儿外型,一一刻进他那手感愈来愈顺的木雕中。 第六天,他突然不想刻动物了,在看到堆满自己房间内的那些动物木雕,他觉得自己应该要为它们刻一个主人。可是刻人不比刻动物,想要将人的脸部表情以及四肢身段给刻划出来,对他来讲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但若是没有刻出来,便只是一根像极了保龄球瓶的棒子罢了。 不肯就此放弃的银戎后来跑到坎里曾经带他去过的纺织坊,那里有着可以解决他的问题的东西,那便是染布的顏料。 费了一番功夫比手划脚说明了自己的来歷,他跟那群和善热情的纺织女士们要了一些顏料,回去之后就利用小草叶沾了顏料将那些动物雕与人形雕皆一一上色。 到了第七天,银戎又突发奇想起来,他忽然很想雕刻一尊坎里的木雕,心中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他就马上付诸于行动。 刚开始时,他是怎么雕怎么不像,一直到中午坎里忽然绕回来看他时,他才赫然由坎里那总是掛着微微笑意的面容上,得知该从何下手詮释其人的好灵感。 所以自下午之后,在他投下了专注力为某人而认真刻划出来的木雕,加上用心的上色,于是一个可以轻易看出坎里形象的木雕,终于赶在坎里回来之前出炉了。 不是银戎在吹嘘,他真觉得自己把坎里做得帅极了,一想到这儿,他便觉得有点不太甘心,也许他该做出一个更帅的自己,好犒赏一下这几天以来自己的辛苦呢? 于是在第八天的时候,他几乎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就只专攻自己样貌的木雕,而皇天毕竟不负苦心人,在接近傍晚的时候,他完成了一个神似自己的彩色木雕。 将自己和坎里的木雕人偶摆在夕照斜映而入的窗台上,活像是在有着美丽佈景的舞台上昂然对峙的两尊戏偶,那般盛气凛然的景致在恍然之间令银戎不可思议地感动了起来。 一边佩服着自己不怎么逊色的手艺,银戎一边放松自己这几天以来过度紧绷专注的肌力与眼力,所以当他躺在床上自我陶醉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之际,浓浓的睡意也即刻不动声色地浸蚀上身。 在半梦半醒、忽实忽虚的恍惚中,那一句句幽远縹緲的「贺取露意、贺取露意」,彷彿要让人深植脑海似地、又开始在自己的耳畔间不停地悠游回盪、浸透穿扬…… ※ ※ 「戎……戎……」 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晃着自己的肩膀,银戎从舒服的睡眠中乍醒,他看到坎里坐在自己的床沿,为自己遮去了那一片刺眼的日光。 「怎么了……坎里?」显然的,他还没有从舒服的睡眠中恢復神志。 「戎,我都看到了,你的那些雕刻……」 坎里的样子好像是开心得急于说些什么,却又激动得难以表明些什么,银戎不甚理解现下的状况,于是从床上爬起:「我的雕刻——」 没等银戎说完,坎里便兴奋地抱住他,「戎,我看到了、你为我们雕的那些雕刻,它们好美,我好开心、好喜欢……」 听了坎里的诉说,银戎这才从混沌中真正甦醒过来,「那没什么,不过是木雕而已,没有必要高兴成这样。」他试图推开坎里的臂膀,不过却徒劳无功。 「不、那不只是木雕而已,」坎里松开他的身体,和他面对面地凝视:「那是代表你我坚定不移的信念,永不分开的象徵。」 这下银戎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什么永不分开的象徵?坎里,那不是你叫我刻出来,说要送给大家的木雕吗?」 「动物的木雕是要送给大家的没错,但是这个,」坎里走到窗口边,去将那两个摆在窗栏上的木雕人偶给取了下来,心喜不已地说道:「这两个是你跟我是吧!这个不能送人,这个我们要留下来、当作爱的见证!」 「爱的见证?」银戎愈听是愈糊涂,虽说这对人偶他本来就是打算要留给坎里作纪念,可是那也无关什么爱的见证吧! 「这我以后会慢慢跟你说清楚的,现在事出紧迫,明天就是成年礼了,我今天必须再去现场一趟,还要把这些木雕带到那里去,可能会晚一些回来,在这之前,戎你就先在家里好好地休息,但是在傍晚之前你必须再去溪边净身一下,洗完就赶快回来,别在外面逗留,我也会尽快赶回来的……」 坎里匆匆忙忙地交代了一堆,看样子今天还有得他忙,银戎纵使有再多的疑问,也不好再去妨碍他。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问,应该也不急于一时吧! 按照惯例打点好了银戎的三餐,坎里背着他做好的那些木雕,骑着弗里夫便朝着森林深处渐渐隐身消失。 《待续》 第十四章 成年礼对于荷阜尔族的男孩们来说,最是一件神圣、隆重的大事,瞧坎里这样没日没夜地奔波游走,还要照顾一个突然蹦出来的伤患——银戎希望自己不仅不要再增加他的负担,甚至还可以为他做点什么……什么事都好,就是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因此银戎也有自己的计画。 在早上用完餐之后,他便开始审视着这间他住了将近快三个月的坎里的房子。坎里的木工技术与设计巧思真的不是盖的,这房里的一切皆是那么地坚固与舒适,透过一些偶尔心血来潮欣然雕琢的木製摆饰,即使是简洁的装潢,也有另一番耐人寻味的优雅情趣。 不过这几天,因为坎里的无暇顾及,这房内的景观显得有点凌乱而且不洁,于是银戎就利用了早上的时间,将这几天以来所製造的木屑与垃圾给清理掉、将里头的家具跟物品都给擦式乾净。下午,他到屋外的草丛里採了一些鲜艳的野花和点缀用的绿叶,插在几个装了水的木製容器中,然后将它们摆在屋中适宜的柜子或桌上,左看右看觉得满意了,才带着一身汗溼的身体,慢慢步行到溪边去洗澡。 他照着坎里上次教他的方式,于附近摘了一些有着特殊香气的净身草叶,脱掉了衣服之后,便在自己身上各处揉搓了起来,接着他选择了一个比较浅溪的地带,慢慢地潜进溪水让它淹至自己的胸膛处。 方才在岸上的时候,西下的落日还有点刺眼得无法让人直视,不过才一下子的功夫,夕阳便摇摇欲坠地吊在天空的一边,发出柔和的桔色光彩在招揽着他的视神经,进而闯入他的大脑中,释放出强烈的电波、要他不许轻易地移开目光…… 银戎才捨不得随便移开目光呢,谁像他这样幸运,能在如此的良辰美景中,手拂温柔的轻风、坐看日夜的转换、洗净一身的尘嚣,除了溪涓的吟唱,再没有其他的烦言琐事来干扰。 他舒服得闭上了双眼,感受那微温的斜阳吻一样地落在他的脸上,享受那沁凉的溪水渗透般地滋润着他的身心,要不是林梢偶尔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鸟鸣,他搞不好会沉沉地睡去也说不一定。 要是真的就此睡着,那就糟糕了。银戎强迫自己睁开眼睛保持清醒,然后尽快将身子洗乾净,免得待会儿天色太暗才回去、又要招来坎里一顿小大人的叨唸。 上岸之后,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人出现在这里的银戎大摇大摆地朝着自己刚才脱衣的地方走回去,赫然看到离自己衣物不远处有一人影佇立,那个人在看到自己发现他之后便往林间仓皇潜逃,待银戎对此状况有所反应时,那人早已跑得不知去向了。 坎里不是说这里很隐密吗,怎会突然有人出现在这里呢?而且那个人身上所穿的衣服色调,是在村内极少看到的黑白条纹。银戎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那份怪异之处,只觉得自己现在应当赶紧回去,于是就快步走向衣服堆去。当他弯下腰来欲拾起衣服时,这才发现他预备要穿的乾净衣服竟然不见了,只剩下刚才他所脱下来的换洗衣物。 「不会吧……」不会是刚才那个人偷走的吧? 事情显然已经很清楚了,那个人当时就站在他的衣服旁,当一看见他时拔腿就跑,目的自然是再明瞭也不过了。 「搞什么,这么质朴的地方,原来也会有小偷啊!」 无奈的同时,银戎还是得把衣服给穿上。将洗乾净了的身体再套上脏衣服,对银戎来说是无所谓,可是把坎里借给他的衣服弄丢了,这事可不得了。 一路上懊恼着该如何跟坎理解释自己的疏忽,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屋里。银戎在厨房看到坎里于里头四处张望,正想开口招供之际,坎里却一股劲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戎、这些都是你做的吗?这么整齐、这么乾净,还有这些漂亮的花饰,让我好感动。」 银戎露出一脸苦笑:「谢谢你这么感动,但我想这应该不能免去我的罪吧!坎里,我把你借给我的衣服……给弄不见了。」 「呃?」坎里一时会意不过来,尔后看到银戎一身的旧衣,他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怎么会不见呢?」 「抱歉……我想可能是我在溪边洗澡洗太久,有人看到丢在一旁的衣服以为没人要所以就被捡走了——」 「什么?」坎里显得有些激动,「你说你在洗澡的时候,被人看到了?」 银戎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一个大错,面部不免有些失色:「呃、我是在洗好要去拿衣服的时候,突然看到有个人站在我的衣服旁,不过他一看到我就马上跑掉了,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直到我去拿衣服时,才发现衣服不见了,对不起……」 「戎,我并不是在怪你——」坎里打量了一下他的全身上下,神情忧虑地表示:「你在那么偏僻的地方洗澡,忽然有人出现,我是担心你会出什么事……对不起,我不应该叫你自己一个人先过去,我应该早点回来陪你一起去的——」 「嘿、你没有错啊,用不着跟我道歉,况且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别把所有的错都扛下来。」银戎反握住坎里的手,要他不必担心。「倒是我要为弄丢了你的衣服跟你赔罪才是。」 坎里没有指责他,只是沉默了半晌,然后跟他说:「衣服的事你不用担心,我那儿还有很多。至于那个人……他一直在偷看你洗澡吗?」 「他干嘛偷看我洗澡啊!他的目的只是要拿衣服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 银戎被坎里神经质的疑问搞得啼笑皆非,这几天以来的忙事似乎令他的情绪有点紧绷,或许他是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 ※ 早上一睁开眼睛,银戎就觉得周身的气氛有些不太一样。坎里依旧起了个清早,在他的房间内东走西踱的,不知又在忙些什么。 不了一会儿,坎里从他的房内走出来,看到银戎正好下床,刚好就把他手上拿着的东西递给了银戎。「戎,这衣服是你等一下要穿的,还有头巾、腰带、腕套、靴子……」 「不会吧、这么多的配件啊!」 瞧要把这左一件、右一块的东西都拼凑在自己的身上,银戎就感到麻烦无比。可是再看到坎里早已穿戴完毕的那一身行头,他就觉得这些东西还真是神奇,居然可以把一个人装整得这么威猛帅气、英姿焕发,就像古代那些披上象徵自有民族特色战袍的战士一样……不过那也得要有像坎里这般强韧健壮的体魄才能够衬托得出这些行头的风华气势吧! 「你别担心,我会教你怎么穿戴这些东西的。」 坎里一大早的精神显得特别的好,在享用过早餐之后,他开始极其细心又深具耐性地帮银戎穿戴起这些看似累赘、可是对他们来说却有独特意义的重要饰品。即使是一块小小的配件或首饰,也都不容忽视地被他适切地系戴上去。 一旦穿上了荷阜尔族的传统服装,那些象徵着荷阜尔族渊源的图腾与花纹、头巾和腰带,必定得缺一不可地展现在那着衣者的身上,否则不如不穿。 当银戎整个着装完毕,站在他面前的坎里退后了一步,看着他如在看着自己的杰作似地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讚叹:「戎,你真的好美……」 还以为会从坎里口中听到“英挺帅气”这一类讚语的银戎忽听得他用“美”这个词来形容自己,本欲成形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坎里,美是形容女孩子的,是不能用在男人身上的。」银戎当下纠正他。「你可以说英俊瀟洒、正气凛然,或是豪气万千什么的……」 坎里似乎不太理解银戎的说法,却也没有追根究柢的意思,只是笑笑地看着他:「在我们荷阜尔族里,美是不分男女的;对我来说,戎的美更是囊括了男人与女人的特色,让我着迷不已……」 「什么着迷啊、坎里才是呢,你看起来就像是个传说中的英勇战士、或是山林部落中的首领王子,如果再背把刀、握把剑,那副傲视群伦的模样才是叫我称羡不已呢!」 虽然有些字汇坎里还不是很灵通,不过就银戎的整个说词听来,不难听出银戎是在讚美他。透过清晨醒来就洋溢的美好心情以及被人夸耀的愉悦心境,在坎里脸上所呈现出来的稚气笑顏里,竟然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毫无矫饰的超龄自信,让人不禁惊艳到了心坎底。 银戎不是没有看过坎里开心的样子,但是今天怎么总觉得坎里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是因为今天是成年礼的日子,所以他也在一夕之间长大了、变沉稳了吗? 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银戎和坎里先后跨上了弗里夫,一起在阳光罩顶的正午里,朝着那个佈设已久、眾人期待的欢庆现场击蹄而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