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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eqС˵ > > 风起北美1625 > 第407章 仓皇
    晨雾如纱,缓缓流淌在乌苏里江面上。
    岸边草甸上,几顶残破的帐篷歪斜地立着,整个营地静得可怕,连战马都疲惫地垂着头,偶尔打个响鼻。
    “主子!“值哨的甲兵听到脚步声,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觉。
    待看清来人,他打了个千,单膝跪地,铁甲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和硕图伸手扶起这个满脸烟尘的士兵,指尖触到他冰凉的铠甲。
    士兵的手在微微发抖--这个曾经在汉阳城下连斩五敌的勇士,此刻竟疲弱得连刀都握不稳了。
    “辛苦了,去歇着吧。“和硕图轻声勉慰道,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让其他人来换岗。“
    昨晚,紧张之余,他也是半宿未睡,直到五更天,才稍稍眯了一下。
    天色微明,一个可怕的噩梦将他惊醒,躺在帐篷里便再也无法入睡,索性起身巡视一番营地。
    江边的鹅卵石上覆着一层薄霜,踩上去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和硕图解开衣甲,清冷的空气立刻刺痛了他的皮肤。
    他掬起一捧江水,水中倒映着一张陌生的脸: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还有左颊一道深深的血痕。
    “哗……“
    冰冷的江水拍在脸上,却洗不去记忆中那场噩梦般的战斗。
    昨日谷地里的硝烟似乎还萦绕在鼻尖,耳边仿佛又响起火枪齐射的爆鸣,看到冲锋的儿郎们像麦子一样成排倒下……
    “主子……“塔克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往日低沉了许多。
    和硕图没有转身,只是盯着江水中破碎的倒影:“说!“
    “昨日的伤兵……又走了三个。“塔克善顿了顿,“是……是疼死的。“
    一块鹅卵石被和硕图攥得咯吱作响。
    他想起那三个年轻的面孔:一个是从小跟着他的包衣奴才,一个是去年刚娶亲的旗丁,还有一个……还是个半大孩子。
    “埋了吗?“
    “埋了。按……按规矩来的。“
    规矩?
    和硕图苦笑。
    若是按照规矩来的话,那应该是将人给烧了,然后带上他们的遗骨,返回盛京交给他们的家人。
    可现在呢?
    为了不引来新洲人和那些土著猎人,只能在这远离盛京的蛮荒之地,草草挖个浅坑埋了而已。
    他们甚至连块裹尸的白布都找不到,何来规矩?
    和硕图站起身来,吐出一口浊气,望着粼粼的江水,陷入到痛苦和懊悔之中。
    唉,昨日就不该与新洲人正面一战的。
    一波又一波的弹雨,劈头盖脸的火炮轰击,还有两翼数百土著猎人的冷箭。
    要不是自己见机得快,下令部队迅速撤退,避入茂密的山林,他们所有人怕是都要交代在那处谷地之中。
    即使这般,他们也遭受了重大损失,因为那些该死的土著部族竟尾随在他们身后,一路追杀。
    这些人若是在堂堂之战中,别说两倍于己的兵力,就算是三倍四倍,和硕图也有信心带着麾下两百多甲兵将其尽数斩杀。
    可是,他们靠着灵活的身手,刁钻的伏击方式,还有熟悉的地理,硬是将他们迫得狼狈不堪,根本无法发挥出应有的战力。
    于是,他们昨日先是遭遇一场小败,紧接着又被防不胜防的袭击,使得整个部队损兵折将。
    所幸,天色逐渐黑了下来,他们方才彻底摆脱那些土著部落的纠缠,来到这处靠近江边的林地,暂时休整。
    经过一番点检,发现部队减员近一百二十余人(阵亡、失踪、被俘),剩下士卒囫囵完好的不到一百五十人,这让和硕图差点吐血。
    昨日,新洲人联合地方部族出城邀战,他还暗自窃喜,准备充分发挥我大清八旗善于野战的特点,在那处谷地给予对方沉重打击,以此震慑整个黑水地区,从而让那些摇摆不定以及投附新洲人的土著部落看清现实,重新归于我大清治下。
    在这片白山黑水之地,唯一的主人只能是我大清,任何试图要挑战我大清威势的势力,都将被碾得粉碎。
    然而,万万没想到,那些新洲人的火器竟如此犀利,在距离八十步的位置便展开了轮射,一波又一波,连绵不绝,如雨的铅弹不断地飞来,让准备快速突入敌阵的八旗甲兵接连扑倒在地。
    数十名弓箭手甚至就投射了一轮羽箭,便被新洲火铳手齐齐射翻在地。
    两翼的二十余甲骑在面对数倍的部落骑兵时,根本无法实施包抄夹击,反而差点陷入对方的围攻之中。
    那些部落骑兵虽然骑术和格斗技巧远不如我八旗甲骑,但架不住人数众多,长矛、铁叉、长刀,还有不时射出的冷箭,险些冲散了步兵阵列。
    这哪里是什么堂堂之战,分明就是一场有计划、有针对性的地围攻,正面的新洲火铳手不断输出密集的火力,一步一步地将我八旗军阵推向死亡之地,数量更甚的当地部族联军则凭借兵力优势,快速地前插,一副要将他们聚而歼之的架势。
    和硕图当机立断,下达了撤退命令,以十余骑兵为掩护,披甲士兵迅疾地退入山岭,往密林深处遁去。
    这一战,不仅没有树立我大清的强大兵威之势,反而大大丢了一把脸。
    这黑水之地,怕是要变天了。
    晨雾渐渐散去,江对岸的树林里传来几声鸟鸣。
    这本该是个宁静的清晨,可和硕图却觉得那鸟叫声格外刺耳。
    就像昨日那些土著猎手的唿哨。
    “主子……”
    一名哨探飞奔而至,左臂上缠着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主子!那些索伦人摸过来了!”
    营地里顿时骚动起来。
    几个伤兵挣扎着要爬起来,有个大腿中弹的甲兵竟用佩刀撑着地想要站起。
    和硕图大步走向自己的战马,突然发现马鞍上沾着大片暗红的血迹。
    那不是敌人的血,是他的包衣阿哈李宗辉的。
    这个忠心的包衣,昨日为了掩护他撤退,被一颗铅弹打穿了胸膛……
    “整队!”和硕图的声音像淬了火的铁,“能走的跟上,不能走的……”
    说着,他咬了咬牙:“……彼此互相照应一下!”
    塔克善欲言又止。
    他们都明白,所谓“照应”是意味着什么。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这支残破的八旗部队已经列队完毕。
    和硕图粗略数了数,能战的只剩下一百五十二人,其中还有二十几个挂着伤。
    甚至一些甲兵的箭囊里还是空的。
    那是昨天仓惶撤退时,无意中丢失的。
    远处的树林里,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那不是新洲人的灰衣火铳队,而是穿着鹿皮甲或者鱼皮甲的土著猎手。
    他们像是在狩猎一样,若即若离的跟在后面,等待着猎物筋疲力尽的时刻。
    “轰!轰!……”
    东南方突然传来一阵闷雷声,似乎在敲击着他们的心脏,引得所有人下意识地朝那边望去。
    “主子……”鄂尔泰脸色大变,“我们的……船!”
    和硕图端坐于马上,紧咬牙关,眼睛喷火,死死盯着传来“闷雷声”的方向。
    今日,天高云淡,晴空万里,自然不会平地生雷。
    那定然是新洲人出动了他们的战船,然后沿着乌苏里江上溯,发现了他们隐藏在河岔处的船只。
    他们怕是将火炮搬到了船上,加以轰击,这让看守船只的十余人如何能敌?
    苦也!
    失去了那些小船,他们将无法再通过水路返回大湖,只能一路走回去。
    更糟糕的是,船上还有他们抢掠而来的粮食和其他大量物资。
    一旦丢弃,那对他们所有人而言,不啻为是一场灾难。
    难不成,要饿着肚子逃回去!
    “我们……撤!”和硕图并未太过纠结,扯了扯缰绳。
    “主子,往哪撤?”塔克善牵来战马,马儿的腹部扁了一圈,肋骨根根可见。
    和硕图望向南方。
    回盛京的路太远,途中还要穿过大片森林和沼泽,而且他们几乎丢弃了所有物资补给。
    往北是宽阔的黑水。
    往东……
    往东是乌苏里江,还有新洲人的几座堡垒。
    “向西。”他忽然说道。
    “向西?”塔克善惊愕地抬头,“那可是……”
    “索伦部的地盘。”和硕图扣上铁盔,“但,那里也是萨哈连部的控制区。”
    “可是……”塔克善一把抓住了和硕图战马的缰绳,“他们未曾派兵支援我们,便说明他们已经不再是我大清的附属。此去萨哈连部,怕是……,怕是……”
    “自寻死路?”
    “……不可不防呀!”
    “萨哈连部没有襄助新洲人朝我们发起进攻,就已经说明他们尚在摇摆之间。”和硕图冷静地说道:“哼,只要没有彻底站在我们的对面,那还有一丝挽回的余地。我大清的威势,可不是新洲人短短几年便能驱散的。”
    他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却清楚这不过是孤注一掷。
    赌一把。
    赢了,获得萨哈连部的援助,然后顺利将所有人带回盛京。
    输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可能会埋骨于此。
    “嗻!”
    残破的旗帜再次扬起。
    当队伍开拔时,和硕图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江边的坟堆。
    三个小土包静静地卧在那里,像大地上突兀而起的褶皱。
    被江水反复冲刷的岸滩本是平滑的肌理,此刻却因这几抔黄土生出了触目惊心的起伏。
    风卷着水汽掠过坟头,衰草在暮色里簌簌发抖,仿佛大地在无声地叹息。
    马蹄声急响,脚步匆忙,队伍蜿蜒深入丛林之中。
    雾,终于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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