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汗努尔哈赤在统一女真各部后,为了稳定后方,在他自封大金国大汗未久,便派兵收服了黑龙江中游地区的萨哈连部(萨哈连是满语“黑”的意思),并在黑龙江北岸连取十一寨。
这是他统一黑龙江上、中游地区的第一步。
招抚萨哈连部后不久,黑龙江中游北部地区的萨哈尔察部(萨哈尔察,即满语黑色貂皮的意思,精奇里江至松、黑两江会和处一带盛产黑貂)首领萨哈连在后金的盛大兵威下,选择归附,并成了后金的额驸。
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告天”誓师,发七大恨的讨明檄文,出兵攻打抚顺,萨哈连额驸便带兵从征,很受器重。
据闻,在野营中,老汗还亲自向他讲述“金朝往事”,以示笼络。
待皇太极继位后,继续投以精力,对黑龙江流域持续经营。
他曾数度告知群臣,“黑水之民,与我国同”,“本皆我一国之人,载籍甚明。”
因此,他对黑水地区的各部族,采取“善言抚慰,饮食甘苦,一体共之”的态度。
也就是说,我大清要着重采用招抚的办法,尽可能地避免刀兵相加。
在这种政策影响下,黑龙江其他各部纷纷前来归附。
1631年8月,“黑龙江虎尔哈部落托黑科等四首领来朝,贡貂、狐、猞猁狲等皮”。
1634年2月,“黑龙江地方羌图里、嘛尔干率六姓六十七人来朝,贡貂皮六百六十八张”。
1635年,在他称帝立制时,黑龙江下游的乌扎拉部和兀尔吉(乌尔吉)部,以及锡霍特山北段和黑龙江下游的使鹿部,也相继归附,上表纳贡。
1636年,位于精奇里江畔的额苏里部也臣属大清,缴纳贡赋。
甚至,就连贝加尔湖以东各部,也先后被纳入大清的管辖之下。
有鉴于归附大清的民族日益增多,需要有一个包括女真人和同女真人融合的其他族人在内的统一名称,在皇太极登基称帝前一年(1635年),他正式宣布废除诸申(即女真)族名,改称满洲。
黑龙江、乌苏里江地区的部族,有的被直接编入满洲八旗,成为大清的最为主要的兵源补充地。
不过,对于一些“野心难驯”且骁勇善战的索伦兵,大清却并未将其全部编入八旗,而是继续以村屯或氏族为单位,编户留存于当地,使其继续保持“野性”,战时再加以征召。
所谓索伦部,是大清对黑龙江上、中游的鄂温克、达斡尔和鄂伦春等部族的总称,向来是清军陷阵攻坚以及斥候、哨探的主要来源(炮灰)。
近年来,随着大清的目光主要投于朝鲜和大明关内,对辽阔的黑龙江、乌苏里江地区的关注度相应减少,使得这里的局势在新华人到来后发生重大变化时,竟茫然无所知。
直到,两江流域超过三十个地方部落未曾前往盛京朝拜上贡,方才悚然惊觉。
我大清被人掏了“菊花”!
和硕图静静地听完面前这位鄂伦春人讲述有关新洲人的情况后,尽管面上波澜不惊,但内心已是波涛汹涌,眼中更是透出一股浓浓的惊惧。
新洲人居然真的窜入了黑水地区,而且还在两江交汇处修筑了几座堡寨,进驻了数百武装人员。
他们早在四年前,便沿着黑水一路上溯,来到此地,建木屋,造城堡,开垦荒地,栽种谷物蔬菜,一副长久拓殖的架势。
是的,他们不是赚一票就走的皮毛商人,而是一群要在这里扎根落脚,建立永久定居点的拓荒者!
沉默片刻后,和硕图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震落了无数的松针和松果。
“召集所有牛录额真以上的将领,立即议事!”
两刻钟后,在一顶漏风的帐篷里,五名军官围着一张简陋的草图,上面标记着他们沿途收集的情报,以及探子最新带回的消息。
“诸位恐怕都知道了。”和硕图指着草图上新标记的墨点,“新洲人不仅在此建城筑堡,还笼络了周边数十个野人部落,势力一度延伸至黑水上游。”
“根据那个捉来的俘虏交代,新洲人用铁器、布匹、盐巴,还有其他各种物什换取当地野人部落猎取的皮毛,甚至还教导他们种植新的作物,搭建新的寨子和营地。”
额尔赫啐了一口:“这些狡猾的南蛮子!难怪我们进抵黑水后,众多野人部落都不肯提供补给,还让我们费些手脚去抢。原来,这些狗贼早被收买了。”
“也就是说,黑水附近的野人部落有可能都成了新洲人的附庸,并且还会在新洲人的指令下,向我们发起袭击?”塔克善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不会吧?”鄂尔泰惊愕不已,“若如此,那我们在这里岂不是孤立无援,随时都会陷入到新洲人和当地野人部落的围攻之中?那我们……”
看到几名同伴投来或鄙夷,或愤怒的目光,他立时收住了话,聂聂不敢再说下去。
自离开海东新洲拓殖地后,他们便遭到了无休无止的袭击,从大湖(即兴凯湖),到松阿察河,再至乌苏里江,那些土著猎人如附骨之疽,隐藏于丛林之中,频频对他们施以偷袭。
也就是部队进抵乌苏里江中游,可能是超出了对方的活动范围,袭击行动才告一段落,让所有人心中才为之一松。
短短十余天的路程,三百人的队伍竟有三十二人遭袭,亡十七人,重伤六人,轻伤七人,折损率高达一成。
若是加上早前攻打新洲人那座小寨子所遭受的伤亡,他们的整体损失便超过了六十人!
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据,也是一个让人尴尬无比的折损率。
要知道,年初多铎率兵围杀黄龙所部,以及后续进攻辽南镇所据守的堡寨据点,损失兵马也不过寥寥五百余。
但多铎却在这两个多月时间里,歼明军超过八千余,几乎将辽南镇给打残了,仅凭海边最后两座城池苟延残喘。
而我们的战绩呢?
攻灭一座新洲人木寨,歼敌……二十七人,以及在随后的反袭击过程中,捕杀土著猎人五人。
然后,便没有了。
战损比,二比一。
呃,我方损失是“二”,敌人损失是“一”。
这不免让所有人感到一种深深的挫折,以及还有一丝恐惧。
因为,新华人也拥有一批急掠如风且骁勇善战的“索伦兵”。
“其他暂且无论。”和硕图用手指敲了敲地图,“我们目前兵力不到三百人,还缺粮少械。而新洲人所据的城堡……”
他停顿了一下,面色凝重地说道:“至少有两百守军。更为可虑的是,新洲人还有可能会征召周边归附于他们的野人部落,保守估计,也在四五百之数。”
“所以,目前的情况是敌众我寡,且劳师远征,我们当作何选择?”
说着,他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位将领,等待他们提出最佳的解决之道。
帐篷内一片死寂,只有江风穿过缝隙的呜咽声。
“主子……”资历深厚的塔克善打破沉默,“不如,试着联络黑水地区那些尚未归附新洲人的部落?索伦人向来勇猛善战,若能得到其相助……”
“六天前,我们派去联络萨哈连部的人至今未返,这结果怕是……”和硕图摇头苦笑。
众人面面相觑。
使者至今未归,那多半凶多吉少了。
说不定被萨哈连部给宰了,或者将人直接给绑到新洲人那里去领赏了。
“报……”帐外突然传来甲兵的通报。
“讲!”和硕图看着面前这个前去探查新洲人堡垒的探子一脸惶然的表情,心中骤然生出一股不好的念头。
“主子……”那名哨探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新洲人……那里来了两艘船。他们除了卸下许多货物外,还拉来了……不少人。”
“是军队,还是百姓?”和硕图追问道。
“……是百姓。”那哨探咽了一口口水,“不过,奴才远远瞧见了,下船的全都青壮男子!”
“青壮男子?”和硕图闻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青壮男子,就意味着是潜在的军队兵源。
只要稍加训练一番,便能躲在城头放铳,抵御外来的进攻。
最不济的,也能修筑防御工事,搬运物资,作为守军的重要辅助力量。
当然,这些青壮男子也可以当做农夫,帮着新洲人开荒种地,从而为他们长期驻守于此提供更多的物质基础。
“大概运来了多少人?”
“奴才没来得及细数……”那名哨探面色赧然,抵着头聂聂地说道:“有数名土著猎人似乎发现了奴才的行藏,持着短刀和铁叉奔了过来。奴才不敢久留,只能寻机脱身……。不过,估摸一下,那两艘船至少可以载运百十人。”
“嘶……”和硕图倒吸了一口气,面色更加难看。
新洲人竟然通过舟船不断地往此地输送人口,而且数量规模还不小。
若是任由其发展壮大,说不定在未来几年时间,他们便沿着黑水一路上溯,最终将整个黑水流域全部占据。
甚至,还有可能依托黑水,向南扩展,一步一步地挪到我大清的后方纵深之地。
新洲人火器犀利,一旦让他们落脚生根,必然会如乌苏里、黑水这般,建城筑堡,拓殖垦荒,将所占之地牢牢地控制在手中。
想要将他们撵走,怕是要花费不少时间和气力。
可问题是,我大清如何才能将其彻底驱逐?
不论是乌苏里,还是黑水流域,距离盛京均超过一千多里,根本无法出动大规模的军队。
盖因,这片广袤的地区,皆为茫茫山林草甸,人烟稀少,没有太多部落族群栖息,想要获得沿途补给,几无可能。
更让人崩溃的是,从盛京至乌苏里和黑水,没有现成的道路可走,皆为茂密的原始森林、密布的沼泽、纵横的河流,行军和运输那是极为艰难。
若是夏季行军,会面临蚊虫滋生、沼泽淤泥以及道路泥泞等诸多问题,稍有不慎,人马易陷。
虽然可以利用松花江、乌苏里江、黑水及其众多支流运输人员和物资,但不少河段水流湍急,逆流时需要大量的人力拉纤或者划桨。
冬季行军,倒是路面坚硬,但寒冷的天气却能要了人命。
风暴来临,雪深过胸,人车皆陷,行进缓慢。
所以,我大清在经略乌苏里和黑水地区时,一般都是出动数百人规模的部队,凭借严密的组织力和先进的武器,征服一个又一个地方土著部落。
但囿于后勤和补给的问题,我大清军队也未能长期于此久驻,一般都是将当地部族打服了后,迫其上表归附,按时纳贡,便会立即撤兵南返。
呃,也就是说,我大清其实并未对这片广袤的地盘予以实质上控制,
“主子,我们……”塔克善欲言又止。
和硕图转身看过来,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无奈:“说!”
“我们这点人马,是攻不下新洲人的城堡。”塔克善硬着头皮道:“为今之计,莫如先撤回盛京,将此间消息报与皇上。然后待来年,再集大军过来……”
和硕图闻言,沉默下来,没有应声。
虽然,塔克善说“待明年,集结大军杀过来”,但只要细细想来,便知是不可能的事。
想要远征黑水,扫荡乌苏里,至少也要抽调三千到五千的兵力,而且还要携带攻城重炮,否则根本撬不开新洲人的堡垒。
可问题是,要出动这般规模的军队,那得需要调动多少人力物力,才能支撑起这场军事行动。
这漫长而又糟糕的补给线,能将我大清国给拖垮了。
即使,去年劫掠关内,所获甚丰,但也止不住这般消耗。
除非……
呵,怎么可能,我大清哪有这番精力拓殖开发这片白山黑水之地?
“主子……”
和硕图正暗自思忖着,自己是不是就顺着塔克善的话,立时带兵撤回盛京,帐外突然传来一声通报。
“主子,去萨哈连部的索顺回来了!”
“他还带来了萨哈连部的使者……”
“嗯?”和硕图闻言,精神一振,已经完全熄灭的念头腾的又冒了出来。
难道,事情有了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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