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东京被金人攻破了!官家与一众亲王全部被俘!金人还大肆洗劫屠掠!为今之计,还请殿下早作定夺!”
靖康元年十月底的一天,赵子称正在济南城内整顿局面、接见官员、筹措军备,一条噩耗便飞马加急送到了济南,送到了赵子称手上。
这时距离赵子称抵达济南、斩杀大汉奸刘豫,其实也才过了两个多月而已。
两个月说短不短,但要掌握整个京东东路的地盘、乃至京东西路的徐州、并且部署好防务、整顿好内政军备,让地方官府的统治模式和经济治理转入战时轨道,两个月是完全不够的。
天地良心,这段时间赵子称每天忙得脚不点地,光是各州府县城跑来跑去、视察混脸熟接见官员、说服地方上清查账目清查地方驻军空饷、落实士兵军饷发放,就够他忙得不睡觉了。
大宋原本的制度,根本不适合战时状态,士兵们号称一年有三十贯的军饷待遇,但实际上根本做不到,空饷还吃得那么严重,所以这些年来战斗力才如此低下。
而原本历史上,赵构上位后、南宋初年,为了实打实顶住金人,禁军士兵的军饷总算是普涨到了至少五十贯,部分需要人死战卖命的关键时刻,甚至会许到一年七八十贯。而且一度狠狠落实、确保足额实发,这才扛过了最危险的时候——
当然这绝不是说赵构就多有良心,他也是生死存亡关头为了保命而不得不如此。等危机过去之后,南宋的统治者也很快腐朽,故态复萌。
赵子称在地方上的威望虽高,但他也不能违反自然规律,威望能撑得了一时,要想京东路军民跟他长久齐心死战,终究还是要足额发粮饷的。
或许他不用许到一年七八十贯,但跟历史同期的赵构那样、足额实发五十贯肯定得要,否则根本没人给你卖命。
从三十贯都吃拿卡要克扣,变成五十贯实发。这看起来只是一个轻飘飘的数字,背后其实需要很复杂的官僚治理系统整顿,需要整个社会经济运转模式的重大改变,没两三年时间根本无法彻底扭过来。
眼下只能算是干多少算多少。
而赵子称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得到皇兄被俘、京城被破的噩耗的,这实在是不能怪他,他已经忙得竭尽全力了。
……
“什……什么?不是上个月才刚听说汴京被围么?孤还上书皇兄,劝他全力死守,待我组织起京东兵马,奋力击穿郓、兖至归德一带的金兵。
若是实在无法击穿,我也会往南走淮泗、逆淮而上至陈蔡,随后北援京畿。可皇兄为何会连那么一点时间都没撑住?上次金兵攻打汴京,朝廷前前后后好歹还死战撑了四个月之久!”
听到突如其来的噩耗,赵子称面对手下文官张叔夜、陈过庭、呼延庆等人,也是震惊莫名。
张叔夜、陈过庭、呼延庆也都知道秀王殿下是真心震惊,因为秀王这些日子的忙碌操劳,他们都看在眼里,有目共睹。
官家的求援信息,确实是上个月才刚刚送到的,随后京东路众文武就针对如何救驾的问题,开过一次集体会议,非常群策群力,绝不是赵子称搞什么一言堂。
最后,连知兵的张叔夜、呼延庆也都基于军事层面的正确考量,建议赵子称做两手准备:一边求快,试试看能不能击穿兖州、宋州一线的金军防线,能击穿的话最好,就不用绕路了。
另一边,为了稳妥起见,也留了一个后手,筹备运输船队,走水路往南迂回绕路去救京城,只希望金人的偏师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南下、切断淮河水路。要是淮河北岸都被金人的骑兵直接临河了,那这条路都走不了,增援就更慢了。
但最后的结果就是,直接从兖州郓州杀出一条血路来,确实是做不到。京东东路就没多少正规军,关胜他们之前也被朝廷限制,不能无限制扩军,那点兵力只能守守地方,无力野战反击杀穿金兵。
水路绕路增援倒是可以,但说到底是赵桓自己崩得太快了,没撑住,这不能怪赵子称,大家都看在眼里。
赵子称叹息痛恨了一会儿,倒也没有跟其他忠臣义士那般眼前发黑——主要他身体太好,武功绝伦,这辈子都不可能因为心情激动晕倒的。
他只是有些心累,颓然坐在案前,两眼无神,长吁短叹。
最后还是年纪最大、资历也远超其他同僚的张叔夜,率先表态:“殿下,既然官家与近支诸王都已被俘,值此国难之际,天下倾颓已极,为存我汉人衣冠,国不可一日无主……否则,谁还能凝聚人心,驱除鞑虏?”
张叔夜多年前就在京东东路做过安抚使一级的官员,后来又调任其他地方,河北路也干过,但河北路早就被金人彻底打掉了,一点地盘都不剩,张叔夜也只能辗转流离。不过他在京东东路资历比较老,之前门生故吏很多,愿意回来辅佐赵子称,大家也都是乐见其成的。
“不可!孤这个亲王,不过是先帝……不过是皇兄年初才刚刚册封的,若论昭穆远近,早就分出大宗六代之久,岂能生如此妄念!”但赵子称立刻厉声大喝,否决了张叔夜的冒进提议,
当然赵子称也不为难大家,他并不是那种破而不立的人,在否决之后,他立刻又给大家指了一条明路,
“为今之计,当然要先看看有没有宗室更近支的贤王散落各地,再另做打算,决不能轻举妄动!今日之言,看在是私下所言,孤就不责罚了。嵇仲一把年纪了,想来也不是幸进之人。”
赵子称已经暗示得很明白,他要先确认是不是真的离皇帝血缘很近的全都一网打尽了,有没有漏网之鱼,这对他后续的决策很重要。
张叔夜刚才也只是试探,看赵子称既有能力,又有分寸,同时还不缺野心,他也稍稍放心了些。
这几年下来,赵子称那番“亡国肉食者谋之,亡天下匹夫有责”的道理,也不是白宣扬的。而且从赵佶到赵桓,当年也都认同这套理论,所以这个说法基本上在最近数年之内,已经是大宋朝的官方意识形态,是显学了。
只是无论赵佶还是赵桓都没想到,最后这套正统性和统治合法性理论,会为人作嫁被赵子称用上,对赵子称有利,简直就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
或许这也是天意的一种表现形式吧。
张叔夜也是读书明理的人,不是一味愚忠,看了那么多巧合的迹象,他内心也不免升起一股“说不定秀王真是天命所归”的想法。
这不就相当于周世宗临死前看到一块“点检做”的木牌、然后忧虑不已赶紧把殿前都点检张永德撤换成太祖,结果几个月后偏偏就是太祖当上了皇帝。
在如今的大宋朝,已经颇有一些士大夫,把赵子称加身的种种强运,视同当年太祖皇帝非做不可的神谕那般。
越是有人想要破除这个神谕,最后却越是无法抗拒宿命,你怎么逃都白逃,兜了个圈子又回来了。
所以张叔夜一番权衡后,又加上现场跟陈过庭商量了一下,两人齐心拿出一个条陈:
“既然大王谦逊,那些大事就暂时搁置,可徐徐打探。但大王此前临时身负京东路安抚使,如今天崩地裂,正要京东两路官员全部宣示效忠大王才好,如此才能凝聚人心抗击鞑虏。
另外,大王在来京东路之前,也曾挂着两浙路安抚使的官衔,当初官家仓促派大王来此,听说并未来得及另外任命一位两浙路安抚使。
请大王立刻派臣等前往两浙路宣谕,让当地经略、转运、提刑如赵约、魏宪等,归附大王,接受大王统一号令。两浙路兵马与带兵诸将,原本也多有随大王并肩作战、平叛除贼的。
如镇江军梁氏一门,镇海军杨志、林冲等将,请大王事急从权,立刻调两浙路水路精兵北上勤王,统一号令。
另外,还可斡旋说服淮南路、江南东路官员,予以配合。淮南路和江南东路夹在我京东路与两浙路之间,当地官员如若泥古不化,拒不配合,也有可能坏了大事。
若真有那般情况,大王也可事急从权,扫除不作为的奸佞!当年汉末之时,董卓篡逆,孙坚讨伐董卓时,南阳、荆州官员不供军粮、阻挠讨贼,皆被孙坚正法。只是孙坚本身出身寒微,手段粗暴,才为人诟病。但大王却不同,大王身为帝室之胄、仁义布于四海,今为华夷之辩、为天下衣冠而战,谁拖后腿谁便是大逆!
臣以为,可请同在京东路的东道副总管朱胜非朱相公一起来,共议此事,并联署传檄淮南路、江南东路,说服当地同僚配合。”
张叔夜口中提到的朱胜非,也是当时地方上的重要权臣了。“东道”就是包括京东东路和京东西路,还包括一部分其他辖区。之前金兵南侵的时候,“东道总管”在应天府宋州被攻破时就殉国了,只剩下朱胜非这个副总管算是当地最重量级的角色。
原本历史上,朱胜非也是后来决策拥立赵构的重要人物,宗泽等人也要名义上受他节制。
不过现在历史已经被改变,因为金兵进攻汴京的路线出现了重大调整,不是从西北边而是从东北边打到汴京的。所以汴京东北边已经没有大宋的官府力量存在了。
宗泽也不在磁州一带(磁州在开封东北),而是被逼到了开封的西北方向,连带着李纲也在开封的西北方向战区,暂时不可能跟赵子称联络上。
这些人大致在河洛盆地一直到郑州一带活动,也可能是在太行山以东、黄河以北的河内地带辗转抗击,总之赵子称也不知道他们的近况,只能是估计。
赵子称想了想,对于这个建议还是接受了。不管称不称帝,监不监国,先把实打实的地盘整合起来、维持秩序,这是最关键的。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称帝的事儿可以等打探清楚其他宗室的消息,谋定而后动。这种时候,也不用在乎抢时间,没那个实力的人,跳出来太早无非是找死。
原本历史上,赵构登基之前,不是没有赵宋宗室想过抢先称帝,尤其是几个离得汴京越近的旁支宗室,都把问题想简单了。觉得“皇帝没了、金兵退了之后,谁先抢先回到汴京谁就能当皇帝”,然后就做了出头鸟。
历史上持这样想法的,包括赵廷美的后人赵叔向,还有濮王系的旁支赵世框,他们都是干过“趁金人抢劫完了撤兵后,赶紧赶回汴京,然后称帝”的事情的,结果这俩人后来都被赵构以谋反罪处死。
没有实力的人,空有一个抢时间抢得早的优势,简直一点屁用都没有。何况赵子称的地盘距离汴京太远,他在这种事情上很吃亏,也就索性不当出头鸟了。
所以一番核计后,赵子称很快在仅有的三个主要文官一致合议下,拿出了第一步方略:
先把京东两路、淮南路、江南路、两浙路,尽量捏在手上,跑马圈地能整合多少算多少。
然后,称帝暂时就不想了,但是可以考虑先监国抗金。
监国的身份是可进可退的,也确实符合眼下天下无主、但又需要抗击异族强敌的局面,监国一般监个半年都是没问题的,然后等形势明朗了,再做定夺。
何况,历史上哪怕是赵构那种血统极近的,他在亲哥哥被抓后,也不是马上就能称帝的。历史上赵桓在靖康二年二月底被掳走,赵构还得憋到五月初一才称帝改元。
以赵构的血统,都得等上将近三个月时间搜集情报、通知各地、走流程。赵子称血统更远,哪怕最后能走到那一步,需要的准备时间也肯定比赵构更久一点。
定下了路线图后,赵子称也不含糊,在五天之内,就先通知到了朱胜非,把对方弄到济南,一起商讨大事,朱胜非在简单的说服后,就首先投入了赵子称的幕府。
除了朱胜非之外,还有京东西路地区一名主要地方官员、之前负责筹措转运军需工作的权邦彦。因为郓州、兖州被攻破,也丢掉了辖区,在赵子称派人招揽朱胜非的时候,权邦彦也一路跟来了。
权邦彦虽然没什么实力,但好歹也算一个吉祥物。在这种宗室需要拉拢更多重臣给自己站台的局面下,多拉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总没坏处。到时候还能作为心腹派出去填补其他地方官因为意外出缺的局面,更好地掌握地盘。
搞定这些人后,赵子称又让朱胜非、张叔夜、权邦彦、陈过庭一起处理,分头出击联络各方。
在短短半个多月之内,赵子称的人就联络上了驻扎在扬州的淮南路安抚使周格;
还有刚好在江宁(南京)、临时被任命为江南东路主官的赵明诚(李清照她老公);
以及身在杭州和姑苏的两浙路主官赵约、魏宪等人。
甚至还有意料之外的福建路黄裳。福建这地方本来就是兵家不争之地,黄裳那种命长得不行的万年挂机户又向来没什么存在感,从赵子称出道搞《万寿道藏心得》那年,黄裳就在福州宅着了,如今都过了整整八年,他还是一点没挪窝。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赵子称的地位、名声、人格魅力所感召,或是考虑到之前跟他的交情,或是因为自己也刚刚机缘巧合上位根基不稳,纷纷选择“暂时听命于赵子称调遣,以图共赴国难、抗击鞑虏”,反正不会打仗没兵力也没关系,只要肯出钱出粮支持抵抗就行了。
说句题外话,李清照的老公赵明诚也是大宋的偏远支宗室,是赵匡胤一系的,已经是第七世孙。赵明诚他爹赵挺之跟赵子称同辈,当年还做到过右仆射,可见北宋一朝,对于早就出了五服的偏远宗室做官,是没什么限制的,因为血统太远一般认为毫无威胁了。
只不过赵明诚那一支,中间有好几代都是长房,所以年纪就大了。赵明诚一个四十好几都奔五的中老年人了,按族谱论还得喊赵子称这种才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叔。
谁让赵子称家每一代都是最小那房,每一代拖个十岁,六代下来就累计拖出去五十岁了。
一番折腾下来,赵子称几乎没花什么成本,至少争取到了相当于后世山东、江苏、浙江、福建四省地盘的支持,前后满打满算也就花了一个多月的整合时间。
然后,他就开始整合地盘,收拢军权,把两浙路的杨志、林冲、鲁达等部,以及梁家的江防水军,都逐步往北调。
原本驻扎在长江里的水军,都及时北移布防、确保淮河防线不失。而杨志林冲这些北方将领,本来就是更擅长陆战而非海战,前些年被安置在镇海军位置上数年、不过是借着驱除沿海方腊余孽的由头。
现在赵佶赵桓都不存在了,也没必要再演了,让他们重新复归陆军编制,把水军整合到梁家或是别的水军将领指挥体系下面。
高丽那边的地盘,也可以慢慢洗白,比如宋江可以明着被诏安变成朝廷官员,赵子称在时机合适的时候就能以监国身份召宋江入朝,然后把高丽的地盘慢慢变为直辖。
当然,目前赵子称能轻松整合的地盘也就那么多了,再想赢得更多的支持,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和努力就会陡然提升。因为没有官职、爵位或者同僚朋友关系方面的直接加成了。
或许他还可以笼络一些中枢朝臣或是西军武将,但没那么容易笼络地方实权大员。其他各路的地方官,赵子称基本上没交情。
他只能指望先跟金人干一仗,实打实打个胜仗,把“秀王才是唯一有希望拯救大宋、拯救汉人天下”的旗号立稳了,才能让中枢朝臣集体转向。
好在值此国难之际,打仗的机会总是不缺的。金人在俘虏了赵桓、占住了河南河北之后,很快就发起了新的攻势。
金人还非常嚣张地兵分两路,一路往东一路往西。往西那路自然是想进入河洛平原、追击大宋的西军残部。
之前汴京城破时,刘延庆也在溃兵中死了。虽然不是正面死战到底而是逃的时候死于乱军之中,但毕竟是死了,也算殉国。往西撤到洛阳一带的西军,现在全靠刘光世、韩世忠等年轻一辈将领撑着。
完颜宗翰分出一股偏师往西进攻,同时让老四完颜宗弼(金兀术)分兵五万,往东朝赵子称的地盘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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